第2章 海红豆

深夜,皓月当空。

桃花林的桃花在这一夜,估计快凋落光了。

银光闪闪的剑端在月光下,发着冷冷的弧光,满天地间纷飞的桃花,粉粉的,淡淡的,像一群蝴蝶翩翩起舞,长长的剑身上凝滞的鲜血黏住了几瓣,淡粉淡粉的,像几只停泊的仙蝶,不忍离去。

一棵主茎粗壮的桃树上,站着一个白衣人,他的肩上,胸口已染满了红红的鲜血,此刻他的左手依旧保持着一剑直指的姿势,另一手的中指和食指并伸,其余三指紧扣,像是在运气,又像是在发出令敌人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银剑所指的方向,一个黑黑的影子立在月地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夏天的饿狗,黑黑的影子拖在地上,又如鬼魅一般。地上,除了大滩大滩的红红的血液,还有三个黑影,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刚那一阵激战,白衣人以一敌四。四个黑衣人,动作似乎快的像离弦之箭一样,同时出剑,黑夜里看去,就如一个黑影人生了四只手一般,一致的动作竟不差半拍。近了,近了,似乎想是直直穿过白衣人而去。白衣人丝毫未退,反而快速的迎上,半空中翻卷的衣袂形同旋风,长剑如影子一般,簌簌!唰唰!一连几声,在那前来的四个黑衣人面前划了几下。

瞬间,月朗星稀的夜空,凌厉的剑气突起一阵狂风,这一片古老的桃花林顿时像下起了鹅毛大雪一样,沸沸扬扬的,花瓣飞了漫天一地的。而就在花飞舞起时,“扑通,扑通,扑通”,四个黑衣人倒下去了三个,就趴在了地上,没声没息的,一动也不动了。

那剩下的一个黑衣人,见前面不对,霎时收身,一反转落向了地下,全身的黑衣竟整块整块的破了,大股的血流了出来,满脸上竟是没有疼痛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茫然。

“一,二,三!”白衣人左手的剑究竟还是未出,嘴里却像是念咒语一般。随着“三”出口,那月地里站的黑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显然并未像前三个如死了一般。

那黑衣人,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站在桃树上的白衣人像是听懂了什么,有点点冷笑,道:“滚吧,我不想为难你们。”

那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嘴里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突然地上的四个黑影,像鬼魂一般,瞬间就不见了。

白衣人伸出的右手,慢慢反过来,中指曲指向天,其余四指,或伸或曲,形状古怪。只见那白衣人,退了大敌,倒未从树上跳下,却是颇为厌恶的哼了一声:“看来许久未战了,竟落到这般差劲的德行,脏死了!”说罢,那右手由天空向下一掸,刚刚那血污的衣服,竟一眨眼间,白白如雪。

白衣人长剑收回,右手很快就捂在右侧胸口上,眉头皱了一皱,刚那一击四人时,一不小心,被四柄冲来的剑里飞来的暗器所伤,注意力放在四柄长剑,哪里还想到,那些人擅长的却是“银丝”这种暗器。这种暗器,形如藕丝,看来一拂即断,而实际上确如钢针一般坚韧不摧,打在身上也是凶狠无比,银丝剧毒,疼痛难忍,若无秘制的解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毙命。

这白衣人自知中了银丝之毒,不敢怠慢,迅速的向远处飞去。

清晨,叱溪的清流,一如往日清莹碧透。

“哎,哎,这怎么回事么?”

桥上站着一袭绿衣的美丽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水灵水灵的眼睛正望着叱溪水上的花瓣,大声的叫着。

“一夜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她旁边的少年人,抱剑而立,英姿飒爽的在她前面,摇头晃脑的笑着。

“胡说!”还未等那少年陶醉完,便被这少女瞪了一眼。“你说瞎话,雨水在哪?地上可有湿的样子啊?”少女不依不饶。

这少年人也并未生气,啧啧嘴,一脸遗憾加无奈的样子,道:“你真是被你萧大哥宠坏了,这样凶悍,将来除了我谁还敢要——?”

“滚!”

那少年还未说完个“你”字,忽然抬头看见一袭绿衣已经闪到自己身旁,一双圆目怒睁,冷冷的眼光,像是都能杀死人一样。

那少年不敢怠慢,三步并两步的滚了开,一闪眼,就进了叱溪岸边的一家大的殿堂里。

绿衣的女子,瞥了眼消失的身影,长长的的呼出一口气,随后又看了看那家殿堂。

“海红豆”,这个名字真是让人费解,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其实这里却是一家医馆。

海红豆的主人穆云天师承紫云谷药王烨,而这位医术绝世的师傅终身未出紫云谷,终身只收了两位徒弟,后来小弟子随了师傅秉性,隐居山野。而药王烨的大弟子却来到这叱溪桃花林,闹市隐居,看起了苍生的寻常疾灾。

医馆内院种着几株大树,皆是粗干高枝,亭亭如盖,叶如羽毛,花香徐徐,等到白色小花谢后,结出近圆形的果实,红红的鲜艳可人,还闪着淡淡光泽,看去漂亮至极。这树便是海红豆树,当时建立这医馆的人,大约是依着这树一时兴起而起的名字吧。但这家医馆的主人,也甚是奇怪,他看的病除了伤寒脑热这一类寻常人疾病外,还看一些什么养颜啊,护肤啊,美白啊之类的另类杂症。当然,这些刚刚开始的时候,桃花林的人并不知道,本来这“海红豆”就是一家寻常医馆。

只是,在六年前,这医馆换了一位新主人,玉树临风,温温如玉。一位贵家小姐,前来看病,将走出医馆大门时,那英俊的大夫刚巧从后堂走出,好心的嘱咐了她几句,“见小姐,面色淡白,萎黄不择,精神萎靡,是脾失健运,气血津液不足所致,只要在饮食之中稍加注意即可,可取大红枣十几枚,茯苓少许,粳米一把,将红枣洗净剖开去核,茯苓捣碎,与粳米共煮成粥,食之数日即可。”

那以后,来“海红豆”看肤色萎黄暗淡,或是肤色苍白,皮肤粗燥的大有人在,而且好多是女子,不知那些女子当真是来看病还是来看“海红豆”那英气逼人的大夫。

夕岩如释重负的一般,吐了一口气,缓缓地从桥上走下,向“海红豆”走去。

“夕岩小姐。”一位上前的伙计,拿去夕岩身上的包袱。

医馆内来来往往的人不少,柜台上站了两个伙计在忙着给病人抓药。夕岩目光在屋里寻了个遍,也未看见萧雪风的影子,顿时竟有一丝高兴,从眼角闪过。心里想,以前回来的时候,十有八九都看见他前面坐着好端端的女病人,询问着“失眠健忘”,“补血益肾养颜”,”肝血不足”,”面色无华”这些让她哭笑不得问题,而他却坐如泰山,不紧不慢,细心的一一答毕,真让她忍无可忍。

那些人真是没见过俊俏的男子么,桃花林的女人真是让人生厌。夕岩想着想着,就走到医馆后面的庭院内了。这熟悉的亭台楼院啊,这些树啊,可惜爹爹已经不在了。绿色衣裳的美丽女子,痛苦的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淡淡清香传来,海红豆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外面全是淡粉淡粉的桃花,而这个院里,只有海红豆,医馆也叫“海红豆”,可见爹爹是多么喜欢这些花啊。

她轻轻的捡起一朵小白花,放在手心,又凑近鼻息,“真香!”伤心的神色淡淡的退了去,一甩身,蹬蹬的跑上楼去了。

楼上临窗的一袭白衣,宽袍解带的,一脸的苍白。看见她跑上来,脸色一喜,随即又迅速转身回屋了。

“萧雪风,萧雪风!”夕岩蹬蹬的跑进来,门也未敲一下,直接闯了进来。

萧雪风早就对她了如指掌了,在她冲进来的前一片刻,就迅速的钻进了被子里。

“夕岩,你回来了啊。”萧雪风微笑的抬起脑袋,看着向那闯进来的人。

“你?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睡觉啊?”夕岩说着,就过去,要扯开他的被子。

“别!别这样,夕岩!让人看见多不好,你一个女子,怎这样?”萧雪风见夺她不及,就央求着,要是在往日,夕岩哪有靠近他身的机会,这时倒颇为奇怪,夕岩发觉萧雪风有古怪。看他脸色苍白,夕岩一急,冲他大喊:“萧雪风,你不要命了,看你脸怎么白成这样?我去喊翟大夫过来!”

萧雪风抓住她,苦笑道:“我没事,有什么我自己会注意的,别忘了,我也是大夫!”

“得了吧,你这大夫,怕只会看养颜,护肤吧?”夕岩一阵挖苦,挣脱他的手要下楼去。

“你胡扯什么?要不是我医术高明,你爹能把‘海红豆’交给我吗?”萧雪风并未松手。

夕岩愣了一下,竟站着未动了。

萧雪风起身,扶着她的双肩对她笑了笑,声音柔了下来,“别想了,是我不好,不该再提了。”

夕岩回头看了他一眼,扑哧一笑:“你当真不要让翟大夫给你看一看?”

萧雪风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翟鹤轩那小子没和你一起回来啊?”

“回来了,在下面。”夕岩看着他道,“这些年,他始终都在白梅堂保护我。”

萧雪风没有接下去说什么,看了看外面的海红豆树,叶如羽翼,翠翠几许。

“白梅堂一切都交代好了,那些芽儿已经催好了,等我回去就可以扦插了。”夕岩又淡淡向萧雪风道来,无限的留恋之情流淡淡的淌出。

“好,你就在海红豆多呆几天,帮帮翟大夫,等我回来再回白梅堂。”萧雪风起身,端起杯子,踱步坐到临窗的椅子上。

夕岩走过去,随手端了他的茶杯,他正一手拿着茶杯盖,坐着喝水的姿势,眼见杯子不见了,抬头看向夕岩,笑了起来,“是我不对,别生气啊!”

夕岩没理他,举杯欲饮,萧雪风忽的闪到她旁边,都没看清他怎么出手的,茶杯就回到桌子上了。

夕岩跺脚,“你,没见过你!对来看病的女子那样彬彬有礼,对我——”还没说完,另一只杯子塞到了她嘴边。

萧雪风笑着望她,道:“夕岩小姐,请用茶!”

夕岩怒气还未完,又挡了回来,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随手拿起桌上的杯盖,就扔了过去,萧雪风头闪了一下,另一只手往后一伸,两指把杯盖又夹了回来,当的一声正好落在杯上,一眨眼就完成了一连串的动作,此时正笑着望着她呢。

夕岩知道他那双手的厉害,一次刚回海红豆来,他正在给女病者看病,她就坐在后面,耐心的听见第十三位女子问道“面色无华,暗淡无光”怎样,他在那细心的道来,“肝主藏血,使气血平和,面部血液运行充足,表现为面色红润光泽,小姐你这是肝血不足,面部皮肤缺少血液滋养所致。”那位女子目不转睛的连连点头,称赞萧大夫真是神医,他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款款笑谈“小姐只要每日饮适量银杞菊花茶即可了。”

这哪是在看病,夕岩终于在这第十三个女病者面前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冲向他,刚到他身后,还未来得及开口,就不能动了,话也不能说了,店里人只看这位小姐怒气冲冲的撞过来,一声未响,却又戛然而止,都诧异的看着她。所有人都未注意到是怎么了,待她自己明白过来了,看见那萧雪风萧大夫正在对他的女病者,耐心的嘱咐着,一脸笑意,真是医者父母心啊。她就那样莫名其妙的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听着第十四个,第十五个……女病者过来求医问诊,皆是“气血不旺,容貌有衰”类的杂症,听得她牙痒痒,却一动不能动。

看着眼前那一张俊气的笑脸,夕岩笑骂道:“有病!”转身出门去,忽然又回过头来,瞪着他道:“我不待在这啊,我和你一起去。”说罢就又蹬蹬的跑下楼去。

萧雪风望着她回眸的倩影,愣愣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已经不见了。他端起方才夺过的那一杯水,一饮而尽,药性的苦味令人难以下咽。这杯看上去和别的无二样的气味微苦的茶水,其实是一杯清余毒的解药,若是让懂药理的夕岩喝上一口,定会大惊,以她的性子,非要追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望着这个消失不见的身影,萧雪风忽然有点落寞。六年前,他匆匆赶来,还是只能救她一命,一门尽被屠杀殆尽,而穆云天身负重伤,眼见不行了。临死时央求他保护女儿,守着海红豆。他本是无意,却救下了她,结果这一救居然要救这么多年。

那时,十岁的夕岩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孤独无助,却坚强无比,对着穆云天说道:“爹爹,你安心的去娘亲那吧,夕岩不怕坏人,一定会守住海红豆的!”这个稚嫩的小女孩果真像她说的那样,临危不乱,处之泰然。而一直生活在这样的阴影里,她却是生性活泼开朗的。

萧雪风知道,她这些年多半待在了白梅堂,其实心底还是难以淡忘那一夜的伤痛。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外表如夹竹桃一般迎着春风、冒着暴雨、顶着烈日,吐艳争芳,灿烂绚丽,其实内心如其性,苦寒大毒的,那灭门之恨早已在心底萌芽生根,盘根簇踞,开出一朵朵夺目的夹竹桃。

只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杀手从哪来的,为什么要杀她一门,让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她,在十岁时再次失去父亲。

本是云淡风轻的萧雪风,一直过着风流潇洒的日子,但奈何师命难为,玉镜山一道密令,正在烟花扬州的萧雪风只得马不停蹄的奔向叱溪桃花林,穆夕岩已然成了漏网之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下她,是那眼神么?他这些年都在回味着。

海红豆是一套三进的大院,最外面,临着街道的便是医馆,这一排除了厅堂共有四间房,摆设相仿,皆是行医所用。近了内里,便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除了假山水池,就全部是海红豆树了,在水池后面,一道屏墙虚设,后面是一排三层的楼房,是医馆内主人住的地方,然这些年,这些房间虽然摆设一新,而常住的却只有两人,一个是萧雪风,另一位是医馆的翟大夫,这一排小楼去后,便又是进入一个大院子,海红豆树亭亭如盖依然,最里间的是店内伙计们歇息住宿的地方,另外也有储存室。两侧廊房则是医馆制药的地方,共有四大间,依次在前院后院的左右两侧。

翟大夫是夕岩做主请来的,当时这个十岁的孩子,在亲人亡故后,整理好了海红豆一切后,忽然对萧雪风道:“萧雪风,你能做馆主吗?”

萧雪风当时一愣,这个十岁的孩子,居然以这种很大人的口气向他询问,让他颇为吃惊,而最让他吃惊的却是“做馆主”!一向笑傲江湖的他,可从未想过要改行去悬壶济世,当初只是在穆云天将逝时,答应他保护穆夕岩,守住海红豆,可万万没想过要接手海红豆的事务。

当下,从来未低过头的萧雪风,在这个天真直白的孩子面前,老老实实的道:“我不会看病。”

刚说完,夕岩便道:“那好,你去将翟野秋老先生请来。”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让萧雪风愣愣的盯着她。

她撇撇嘴,不看他那种茫然的表情道:“我答应过爹爹,守住海红豆的,现在我还年幼,无法主持医馆事务,你一个门外汉,也不可以做到,眼下,只有请人帮忙了。”

萧雪风便受了穆夕岩的第一道命令,前往苕水去请归居山野的翟野秋。翟野秋是穆云天的师弟,医术了得,但为人却颇为向往那种山水田园的生活,白梅堂便是他隐居山野时所建的庄园。当时听了萧雪风的来意,他长叹一口气,久久的才道:“唉!师兄要是能放得开多好,现在也不必抛下孤女了。”

萧雪风以为请不动了,哪知,翟野秋最后竟道:“要是我那侄儿能替我守着白梅堂,我也就能放心的去桃花林了。”

萧雪风赶忙道:“这个不成问题,在下一定力劝贵侄。”

翟野秋摇摇头,最终还是随他来到了叱溪。

这一次,萧雪风不辱使命。夕岩知道了翟野秋的白梅堂,那是他的一生的愿望,而为了师兄的孤女,或是说为了师兄的一生愿望,毅然决然的放下了自己的愿望。这让夕岩不忍,心里有了个打算,便对翟野秋道:“翟伯伯,我去白梅堂吧,那里山青水静的,恰是研读医术的地方啊。等我长大了,再回来接管海红豆,再让您回去青梅煮酒。”

萧雪风将夕岩送至苕水时,正在外面游荡江湖的翟鹤轩匆匆赶到。风尘仆仆归来的翟鹤轩以为叔父有什么要事商议,哪知是让他看守白梅堂,当下便是厌烦。

穆夕岩看着这位白衣人,约莫与萧雪风年纪相仿,二十岁左右,却是一脸的桀骜不驯。与萧雪风一比,很是不喜欢他。皱皱眉头,对他道:“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我会替翟伯伯看守白梅堂,萧雪风会帮着我看!”

白衣人抱剑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看着眼皮底下的这个才八十岁的女孩,一脸的肃然,一脸的不屑,全是对着他的。翟鹤轩仿佛身受重击,剑眉冷冷的看着她。

他哼了一声,甩袖就走。可第二天,他又回到白梅堂来了,当时萧雪风正带着夕岩在苕水边,对着古药书,来识别这些花花草草呢,二人半研究者半玩着,兴致勃勃的都没注意到一袭白衣就站在他们身后。

翟鹤轩对着过来的夕岩道:“我来和你一起看白梅堂。”

夕岩淡淡道:“有萧雪风了,不要你了。”

翟鹤轩被呛了一下,剑指着萧雪风,道:“萧兄,看你身手不错,可否赏脸切磋一下?”

萧雪风愣了一下,当即回礼道,“在下不才,但也想和鹤兄……”

萧雪风话还未说完,夕岩却大声说道:“你们要打出去打,别踩坏了白梅堂的梅花!”

两人顿时一呆,萧雪风毕竟早认识了这位穆家大小姐,忽然爽朗的大笑一声,道:“翟兄,喝酒去!”

夕岩临窗坐立,怔怔的望着草亭里的那两人,心里有点淡淡悲伤,白梅堂的绿野清水的草亭里,他们二人正在青梅煮酒,畅谈江湖风云。若是爹爹能放下海红豆,那我现在又何尝不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自小就没有娘亲,爹爹教导说没有娘亲的孩子应该坚强。

“呵,我现在连爹爹也没了,那我不应该更要坚强了。”夕岩目光无神,却笑着对自己说。

第二天,夕岩便对对萧雪风道:“萧雪风,你救了我,又答应我爹爹保护我,帮我守着海红豆,夕岩知道,大恩浩荡,等夕岩长大后,必当相报。那就这样好不好,暂时由翟鹤轩留在白梅堂,你回到海红豆,帮翟伯伯打理医馆,做一下名誉馆主吧。”

就这样,曾经风流倜傥的萧雪风接到了夕岩的第二道命令:回海红豆,做馆主。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海红豆树,洒向庭院内,斑斑点点的光圈里,影映出这一个医馆内的安逸,深深的庭院里,药香熏人。这临叱溪岸而建的幽深的庭院,拯救了桃花林多少生命,生命如水,汩汩流淌,而医者亦如行船水上的艄公,深情的眷恋的看着这些汩汩流淌的生命。穆云天便是这么个深情的艄公,或许还带点执迷。

“翟伯伯,我来帮您!”夕岩笑着向一位老者走去。后院的西厢里,这位年过半百的翟大夫,正在将冲钵里的果壳捣碎。

“夕岩回来了啊。”翟大夫直起捣药的身子。

“翟伯伯,这些交代给店里伙计做,您这样太操累了。”夕岩歉意的关切道。

“哈哈!这还不累,你翟伯伯还可以做的。”说罢,又笑了笑看着夕岩,道:“夕岩啊,你长大啦,一眨眼,六年都过去了。”

“是啊,翟伯伯,这些年要不是你在这海红豆,恐怕爹爹的海红豆早已不复存在了,这份恩情,夕岩无以回报,只盼望您能在我接管医馆后,可在白梅堂安享晚年了。”夕岩接过冲钵,一边捣着药,一边说道。

翟野秋拾起几片苦楝皮,放到鼻尖闻了闻,道:“傻丫头,莫要说起这些。这些年,操劳最多的,莫过于你萧大哥了。他可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啊,当初奉师命,来救你,但这一救居然就是六年啊。虽然你爹临终前央求他保护你,这六年他真的未离开你,但当年江湖上谁人不知的萧雪风萧公子,放荡形骸,无拘无束啊。想来,他也是一位为了一个心愿而九死不回的人啊。”

夕岩听了这些,愣了一下,“当年的萧雪风,为什么会奉师命就我?”

“唉!说起这些,那就是多少年前的渊源了。”翟大夫将一些封装好的东阳草、西赤芍、南茨实,堆放到一起,“相传在几千年前,归州城曾与茫茫海域里鲛人,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然而最终以鲛族神女葬身海底而结束了那场战争,但随后‘玉桃花’的传说就出现了。”

夕岩眨了眨眼睛,道:“那神女葬身,是因为玉镜山吧?玉镜山的存在已是几千年了,这几千年来,它似乎如仙神一般立于世间。难道,难道萧大哥是玉镜的弟子?”

“江湖上听到的是鼎鼎有名的玉镜山萧公子的绝色剑法与帅气,而他究竟身份却颇为让人迷惑,只是传言他曾有段无人知晓的过去,情缘也罢,唉!”翟大夫摇了摇头,“当年玉镜山知道白莲宫欲夺玉桃花,尽全力保护,可最终,你娘亲还是——唉!”

“翟伯伯,我爹在世时,也未告诉我,那玉桃花究竟何物,到底做什么的?夕岩只知道,娘亲是为了爹爹丧命的,而这满院的海红豆,是爹爹对娘亲的思恋。”

“江湖上一度传言是一味药,可以使鲛族神女复活的药,玉桃花究竟合物,怕只会是个谜了,但当初你爹若不和你娘在一起,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咳,你看,你看,我都说些什么了,夕岩你不要在意哦。”翟大夫摇了摇头,皱皱眉头笑了笑。

“没什么,翟伯伯,只是爹爹和娘亲的心中此时也无悔过吧。”夕岩望着亭亭如盖的海红豆树,绿荫满院。转过头来对翟大夫道:“翟伯伯,春辛草已经采收好了,白芨花苞上满了,白梅堂真的好美。有时候——”夕岩停顿了一下,“有时侯,我真想就看着那些花草,看着那白梅过一辈子。”

翟大夫听后,笑了笑,道:“那鹤轩就会在白梅堂过上一辈子了,这倒是好事,江湖是什么,哪里有‘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的日子好啊?”

夕岩听罢,笑了笑,想那茅亭台前的花影如眠,种药的庭院长满了青苔,固然是好,倘若一个人对着那些,孤独一生,又会有什么意思呢。她心里忽然想起了萧雪风,这个轰动江湖的萧公子,居然会为了一段不解的情缘,放荡形骸,风流倜傥,乍一看是如何的潇洒人生,最终还是不得解脱,无法释怀,就是在隐居叱溪畔的这些年里,也未能放得开。这些,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