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冰与火的漩涡

百宝等人在黑水之畔上落地,除了个别轻伤,还算安稳。

在落地之后,无论是百宝还是伏唯都猜了出来,他们又回到无界地下了。

这里和外面应该不只是地下和地上的关系,在降落时有过一段明显的空间混乱感,更大的可能是无关月劈开了两者之间的通道。

至于无关月是如何做到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祭尊领着老族长前来道谢,看上去是暂时安抚好族人了。

阿格也在这时从百宝身边回到爷爷旁边,学着爷爷的样子拱手施礼。

“不必多礼,救死扶伤是道宗义务,大家没事就好。”伏唯赶忙回应。

百宝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祭尊。

离珠战败到被掳走前,和祭尊短暂待过。如果离珠战败本身存在蹊跷,他应该有跟祭尊提点过什么。

“眼下尚未脱离危险,不知老族长对接下来的脱困有何想法?”伏唯进一步问。

按照之前的逻辑,重新回到外面需要依靠传送阵,而百宝是可以驾驭阵法的。但外面的村子已经毁灭,再回去已没有意义。

伏唯故意问老族长,其实是想知道都渠未来的打算。不管天神离珠境况如何,他都已经无法作为都渠的保护神,甚至他们连立足之地都不保了。

剩下的选择呼之欲出,但伏唯不能代替他们作决定。而且他知道,这同样也是祭尊想问的,只是由他来问,远比祭尊要好。

老族长闻言没有马上作答,而是转头看向了身后大多数隐于黑暗中的族人,沉默许久。

平镜似的黑水此刻毫无征兆地沸腾。

百宝皱了下眉头。

“先找到镇物吧。他们也一定会去找镇物。”

他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大家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顾婴和离珠。当然对百宝来说,还要加上白晨。

“要找到镇物的话,我们倒是有些办法。”老族长重新搭话。

“除了祭尊,你们也会去找镇物?”伏唯惊异。

“没有人能记住镇物的方位。”祭尊摇头,“族长指的,是一种用在探寻外界的造物,也就是离蛙。”

“嗯,离蛙是真君的造物,能够抵御黑水的侵蚀。只要投下部分意识,便可将其作为分身,探寻外界而不必担心伤害到本体。”族长作肯定道。

“离蛙能确定镇物的方位?”百宝问。

“不能。但一只离蛙做不到的事,若是交给上百只离蛙来做,找到镇物的可能性会增加。”

伏唯这下听懂了,“原来你们的方法是派出所有的离蛙去寻找……还真是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这时,老族长走上前去,从袖间取出一只纸扎的青蛙,上面画着三只眼睛。

他将纸蛙扔到面前沸腾的黑水中,黑水就像是突然张开的一张口将其一下吞没。随后,在他们视野内,一只离蛙从黑水中跳了出来。

百宝和伏唯眼睛都瞪大了,更多的是没想到所谓离蛙与黑水竟有如此渊源。

“离蛙来自于黑水,而黑水会指引着镇物的方向。这是都渠人世代相传的记忆。”

“当一个人死去,关于他的记忆会在所有都渠人脑海中抹除,然后部落将重新欢迎一个崭新的他。唯有离蛙,是镌刻在每个人灵魂里的记忆,始终如一。”

老族长和祭尊一人一言,揭露了离蛙至于都渠的重要性。

“这是离珠告诉你们的指引。”百宝说。

“或许吧,但这也是个未经证实的说法。”祭尊冷淡地说,“至少我从未试过这种方式。”

祭尊还记得,在无关月向他展示过去的轮回记忆时,他就提到了这个方法。但无关月并不认可,反而是说自己能找到镇物,不需要这种不确定的方式。

无关月没有食言,在过去的多次轮回中,一直都是无关月带他的前世来到镇物面前的。除了这一次,换成了百宝他们。

虽然无法证实,但也无法证伪。

“呆头哥哥,放心交给九方吧,它会带你找到镇物的。”阿格这时很骄傲地劝说起来。

呆头哥哥……百宝就没想明白这小子啥时候给他起了这么个绰号,换做平时,他肯定得给对方也取个难听的绰号。可惜眼下人多,他不好干这种人类眼中“幼稚”的动作,只好憋着。

至于阿格口中九方,就是此前就交给他的一只离蛙的名字。

“百宝,你怎么看?”伏唯把问题抛给百宝。

百宝耸耸肩,道:“你决定就好,我随大流。”

伏唯也不推脱,眼下除了族长提出的办法外,他们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况且离蛙即便失败,也不会伤害到本体,无疑是合适的。

“那就有劳族长安排了。”

于是,老族长重新回去与大家商量。祭尊让阿格扶着老人过去,自己则是留了下来。

他压着声音道:“真君确实预感到了自己的不测,所以才会出手救下我。他希望我能带领族人离开无界地,但首要任务还是需要取得镇物的认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打破轮回,真正回到大地。”

“难道我们会重新回到此处,是离珠故意为之?”伏唯很快想到这一种可能,只有离珠才能如此轻易地开辟通向无界地下的通道。

“这种事情猜不到的。”百宝已经把那只名为九方的离蛙取了出来,“往下走,一切都会慢慢石落水出。”

突然,他们所在的位置开始震动起来,其激烈程度好似整片空间正在崩裂。不过没过多久,一切又归于沉寂。

“看来那两个人也进来了。”百宝内心沉吟。

画面一转,无关月和司寒分别悬浮在一片黑水之上,两侧是黑水凝固后形成的黑墙,将他们所在的空间收窄得像是一个小山洞。

地面崩落,都渠人纷纷坠落的时候,司寒便俯冲了下来。他当然想要救人,但无关月此时也紧随其后,二人在争斗中稍慢了一些,导致他们落下时没有找到都渠人,反而是落到了空间内的另一处位置。

“若是不想因为我们的争斗而令空间崩溃,凡人遭殃的话,我们暂时停战如何?”无关月首先提议。

司寒已从冰龙重新化生回平常模样。

“无关月,你到底想做什么?”

无关月一再阻止他救人,虽然符合自己对魔族“作恶多端”的印象,但其实不符合他对无关月的认识。他知道,无论无关月如何凶恶,至少不该会对曾经结拜兄弟的族人下手。

“司寒,今天是四千年前我们认识文渊的日子。”无关月看着司寒,司寒那双金色的眼瞳像是藏下金乌,可见其仍然暴怒。“那时,我受命前往人间侦查,阴差阳错进了玄牝道宗,结识了彼时同样在学道的文渊。另外,还有你。”

“重提旧事,是指望着这昔日的所谓情谊?”司寒的声音冰冷得像是隐藏在冰层之下,“若我当初早认出你的真身,就不会让你接近文渊,就不会有那样的悲剧。”

他举起手中冰枪,“昔日,我们三人结拜,是基于同为‘人’的身份。我曾经幻想,你会因为情感而帮助文渊,而不是加害于他。但我错了,魔族人,果然是不能信任的。”

“人?”无关月不得不举起刀刃,“神族一员的你,不也一样欺骗了文渊么?”

“不,我跟你不同,我那时只是个刚刚凝聚人形的灵,因牵扯新神而被贬黜下界。在认识文渊之后,我真心觉得当个人类也挺不错的。若非文渊的愿望,我可能永远不会尝试神力。”

司寒将冰枪指向无关月眉心,身边的冰晶凝聚成冰刃。“在护送他穿越白骨森林,回到无界地的开始,我就向他坦白了这一点。”

冰刃疯狂射出,无关月挥动魔刀,于身前浮空燃起业火,冰与火在一瞬间疯狂较量,也令他们之前浮起雾气。

司寒抬起左手,手中冰枪化作一朵冰莲,掌心绽开的冰莲花瓣层层剥落,每一片都映出过往碎片:无关月带着文渊走进一片无望的黑水,司寒的冰墙在他身后碎成星尘。

“你明知会死,却还是放任他投身黑水,让他轮回百世不得安宁!”

无关月的刀势有刹那凝滞。周围的火焰舔上他束发的银链,熔化的金属滴落在地,像一串来不及擦干的泪。

“你根本不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突然欺身逼近,火焰刀贴着司寒脖颈划出血线。

冰莲轰然炸裂。

无数冰晶碎片悬浮如星河,每一粒都映出司寒苍白的脸。他伸手握住一片冰,寒气顺着手腕爬上瞳孔:“我并非没有想过。”

冰晶忽然暴射,洞穿无关月左肩,“但若是重来,那年黑水畔,我绝不会让你带走文渊……”

血珠溅在冰面上,绽成细小的红梅。

无关月无奈笑了。

过去的记忆映射冰晶,在他们两人的眼前共同勾起。

无关月的身份是在进入无界地前暴露的。在深入大幽山后,仅依靠彼时司寒的能力已经无法保护好文渊,所以在一次击退魔兽的围攻中,他暴露了自己魔族的本质。

那一夜,三人都没说话。

天亮后,是文渊打破了沉默,主动当起了两人之间的沟通桥梁,还在司寒面前给无关月做保。碍于帮助文渊的共同目的,司寒同意继续和无关月同行。

但在无界地内,当他们第一次直面离珠时,很快就知道了所谓“挑战”的真相。

这不是文渊能够完成的,这一去只有死路一条。

司寒当即反抗,直接挑战了离珠。但彼时的他别说是神将,连一名执行庭的天兵都当不上,根本不是离珠的对手。

无关月没有助他一同挑战神将,而是带着文渊踏入黑水。

最后的结果是,文渊死了,无关月则带着他的灵魂回到神像前进入轮回。在那之前,文渊其实没有受到所谓轮回的影响,但在此之后,他就和其他都渠人一样,陷入了轮回的牢狱。

司寒什么都做不了,受伤的他只能趴在地上看着这一切发生。

曾经的结拜兄弟,朋友,正在将另一个兄弟送进牢笼。

该死的!

冰与火的漩涡骤然膨胀。

最后的冰火对撞时,两人身影几乎重叠。司寒的冰枪刺入无关月右腹,无关月的火焰刀没入司寒左肩。极寒与炽热在伤口交织,蒸腾的雾气中,司寒突然想起四千年前那个月夜——无关月裹着黑袍,一言不发,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做过解释。

天亮后,无关月已经离开了。

自此四千年来,他们再无交流,在司寒心中,文渊已经死了,所谓轮回的那个人,也终究不再是他所认识的朋友。

但在无关月内心,他仍然在履行着最初的承诺。

“手抖了?”无关月突然说。他的刀柄还嵌在司寒骨缝里,火焰却已熄灭。

司寒看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冰枪正在无关月体内缓慢融化,血水混着冰水流淌成淡红的溪:“……冻僵了而已。”

两人各自分开,分别倒在凝固的黑水镜面之上,缓缓喘气。

“随我一起去找到镇物吧,文渊最后的秘密就藏在那里。”无关月最后说。

司寒没有回应,原本炽烈的金色瞳孔变得暗淡了许多。

……

“真倒霉,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怪物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竟把老娘也逼到这地方来了。”曲安一脸郁闷。

不久前,她刚刚毁灭神像,把整个村子陷落,不曾想正要离开之际,在身后突然出现一只长着龙首的巨大怪鸟。

几个手下前去阻挡,被那怪鸟一把撕碎,吓得她赶紧也随着那深渊跳了下去。

一番折腾,落地时身边只剩下三个手下了。

而且,那怪鸟其实也跟着下来了,只是在落地后没有看到它,大概率是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现在令曲安感到麻烦的是,她是真不知道该往哪走,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出去。

不过在细细观察了周围黑水凝固的样子,她大概猜到这里应该是位于黑水之中,而镇物就在黑水里面。所以不管怎样,只要找到镇物,说不定就能出去。

“曲安老大,咱接下来该怎么办?”

“头儿,咱该往哪走?”

“大姐头,咱不会死在这里吧?”

曲安简直气得冒烟,她一脚踹在面前一个手下的大饼脸上,把肉都踩得陷进去了几分,怒骂道:“不是跟你们说了要叫主子吗?!搁这来寻老娘开心?”

“是,是,主子……”另外两人唯唯诺诺。

曲安则更加用力踩住了面前那个手下的脸,正好堵住了嘴巴,“你怎么不叫?”

那手下内心郁闷,你不松开,我咋出声?

曲安于是一脚把他踹飞出数步,骂骂咧咧道:“连话都不肯说,果然是奸贼,来人,掌嘴!”

其他两个手下火速冲上去,迎着那可怜家伙就是一顿胖揍……

将意识或者说自身的意念投放在离蛙身上的过程并不复杂,在阿格简单说明过后,百宝很快就掌握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神族的造物。所不同的是,神族用于投放离蛙的很可能是名为“思想”这种更为深邃的意识,涉及到神族的存在本源。

这些都是后话了。

意识进入离蛙后,就像是自己开启了一个体外视角,颇为新奇。

伏唯也在族长的帮助下成功将自己意识连接了离蛙,离蛙的名字是……蜘蛛。很离奇,有人喜欢给蛙起名蜘蛛……

伏唯其实很讨厌“蜘蛛”这个名字,但事情重大,他不得不强忍下自己的癖好。

其他人,包括祭尊也投身了此法,只剩下族长等数人负责驻守警戒。一旦有险,直接切断意识连接就好,过程不会有什么危险。

黑水沸腾之后,看起来是恢复了液态。百宝驱使离蛙九方投入水中,其他人也纷纷跟随,并很快朝着不同的方向向外探寻。

百宝也选了一个方向,直接径直地往前,不作任何拐弯。

祭尊说黑水能指引镇物的方向,但他的离蛙还感觉不到,只感到在前进的过程中,面前的黑水正变得越来越粘稠,给人一种在芝麻糊打滚的感觉。

好在水下的黑水要相对好些,所以没过多久,百宝就让九方潜了下去。

果然,芝麻糊类似的粘稠感不见了,看起来只是水面上的黑水正在变得粘稠,下面的水体还是相对正常的。

唯一的问题是,在下潜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方向。无论前后左右均是一片漆黑,水面上方更是没有任何光线能够探进来。

所以在游了一段距离后,百宝不得不让九方重新探出头来,别游着游着游回来就好……

可当他探出头来时,却发现水边出现一处漆黑坚硬的泥地,上面出现了一只纸扎的老虎和一条同样纸扎的蛇,中间还放着一座烛台,上面的烛光照亮了这两只奇异的动物。

纸虎没有被画上眼睛,但纸扎的身材非常膨胀,堪比一株大树。

旁边那条同样是纸扎的蛇,但身上的图画却只画了一半,另一半还是一张白纸,被压在一块石头下。

他再看了看自己的蛙蹼,发觉自己也变回了纸扎时的样子。

换句话说,他现在成了一只纸蛙。

“有新的朋友来了,我听到了你的动静。”纸虎开口了。

是的,说的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