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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15岁的女儿前往维也纳探访了档案中提供的各个地址。她受到学校历史课的触动,想去参观“德奥合并博物馆”,然而并不存在这样的机构。我们退而求其次在一家相当不错的小型私人博物馆看到了类似的展览,这是一家对丽塔最喜爱的,也是我最喜爱的奥森·威尔斯的电影《第三人》致敬的博物馆。44展厅通过照片、报纸和信件追溯了发生在1938年至1945年的不幸事件。其中有一份德奥合并后为了正式批准与德国联盟而组织的全民公决的投票表格的副本,宣称得到了天主教会“坚定而明确”的支持。

之后我们沿着维也纳的街道步行去了克洛斯特新堡大街69号,1914年莱昂刚从伦贝格来到这里时的住处。这里曾经是他姐姐古斯塔和姐夫马克斯的家,那间酒品店现在变成了便利店。附近就是莱昂的学校,位于卡拉扬巷的中学,还有他在劳舍尔大街上的第一家店。我们还去了莱昂和丽塔最开始住过的塔博尔街上的那栋建筑——我的母亲就出生在这里。这条街很美,但是72号楼是被战火摧毁的建筑物之一。之后我们来到马尔卡在维也纳的最后一个居所,伦勃朗大街34号一家集体宿舍的外面,她当时与其他老年居民合住在这里。最后一天的光景不是很难想象,从1942年7月14日清晨开始,街道被党卫队封锁,防止犹太人逃跑。“他们要抓走整条街上每一个犹太人。”45当时就住在附近街道上的一位居民回忆说,看到党卫队员拿着警棍大步走来走去吼着“所有人都出来,所有人都出来”时,她被吓坏了。

马尔卡那年72岁,被允许携带一个手提箱从东边离境。她和其他被驱逐者一起被押送到美景宫后面的阿斯庞火车站,围观的人对着他们吐唾沫,嘲弄、折磨他们,为驱逐鼓掌喝彩。46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她与丽塔的母亲罗莎在一起,并不是完全孤身一人。这是一个挥之不去的画面:两位年老的妇人站在阿斯庞火车站站台上,每个人都紧紧抓着一个小手提箱,站在994名老年维也纳犹太人当中等待被运往东边。

他们乘坐第IV / 4次列车,坐在普通车厢里,有座席,还有午餐盒和点心,可以说是非常舒适的“疏散”。车程长达24个小时,去往布拉格以北60千米的泰雷津集中营(特雷西恩施塔特)。甫一到达,他们就遭到了搜身检查。最初的几个小时是未知且难熬的,他们在原地等待着,最后才终于被指引到他们的营房,一个通间,除了地板上的几个旧床垫以外空无一物。

罗莎只撑过了几个星期。死亡证明上说,她于9月16日死于结肠周炎。在这份证明上签字的是来自汉堡的牙医西格弗里德·斯特莱姆博士,他在泰雷津待了两年多,之后被送往奥斯维辛集中营,于1944年秋天死在了那里。47

罗莎去世一周之后,马尔卡被送上Bq 402次运输列车离开泰雷津。她乘着火车往东,经过华沙,进入了汉斯·弗兰克的领地。火车行程超过1000千米,历时24小时,她与其他80位同样虚弱年迈的“劣等人”一起被关在运牲口用的车厢里。那趟列车上运输的其余1985人中,还包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3个妹妹:78岁的波林(宝莉)、81岁的玛丽亚(米茨)和82岁的雷吉娜(罗莎)。48

火车最后在距离特雷布林卡小镇火车站1.5英里处的集中营停下来。接下来的例行程序是在指挥官弗朗茨·施坦格尔的个人指导下精心演练好的。49如果马尔卡那时还活着,她会与弗洛伊德姐妹一起在5分钟内下车。他们被勒令在站台上排队站好,分成男女两组,在鞭子的抽打威胁下被迫脱光衣服。犹太裔的苦工收走他们脱下的衣物,拿进营房里。那些还能走路的人光着身子沿着“通往天堂的路”走进营地。女人的头发都被理发师剃掉,成包地捆扎起来,用于制作床垫。

读着对这一过程的文字描述,我想起克劳德·朗兹曼的影片《浩劫》中的一幕。特雷布林卡灭绝营极少数生还者之一理发师亚伯拉罕·邦巴一边为一名顾客理发一边接受采访,当被追问他当时所执行任务的详细情况时,他明显不愿意谈起。邦巴拒绝回答,但朗兹曼一再坚持。最终,理发师崩溃了,一边流泪一边讲述了自己给那些女人剃光头发的事情。50

“我执着于那些即将死去的人们的最后时刻,”朗兹曼在参观特雷布林卡灭绝营之后写道,“也就是他们进入死亡营的第一刻。”那一刻是触犯人类禁忌的。剪下人的头发,强迫人裸体行走,把人送进毒气室。51

在从火车上下来的15分钟之内,马尔卡的生命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