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接头而知的潦草余生

今早接头的茶室早早被拨动了珠帘,晃荡而烦躁。

胥云山和黎漾,又再一次紧急接头。

只因为胥云山竟听到顾守言死亡的消息时,前来向黎漾确认的。

几日前,他们明明刚刚将蹇心唯安排到了甫井令道的身边,也顺利转移出一批同志,正打算欲盖弥彰,让日本人以为莲桥已是工派分子虚空一座。

但光大营是甫井令道的生活居所,甚至他最引以为傲的萃英团也驻守在这里。

将蹇心唯置换黎漾虽是黎漾和胥云山决定中的一环。却也是顾守言无意中被黎漾利用而成。

简单说便是,从目睹亲人被甫井令道威胁杀害时,顾守言便乘机来动摇黎漾离开甫井令道身边的心思,可难轻易做到,便全力寻找蹇心唯的下落,拿蹇心唯将黎漾从甫井令道的身边置换出来,免掉未来的麻烦。

但顾守言不明白,黎漾要在莲桥与他隐姓埋名生活是假。

黎漾和蹇心唯也早就取得了联系,只为了“秦淮”计划。

但后来,被换到蹇心唯被甫井令道逼着黎漾注射药物,失去了从此独自行走的自由,离开甫井令道便是很难很难了。

黎漾更是面上鄙视着顾守言这种一人自由换取自己安慰的自私行径。

蹇心唯在光大营留下了,黎漾也没选择跟顾守言走。

顾守言没能置换出自己的爱人,还被蹇心唯的爱人暴揍得大半月卧病在床,几乎丢了大半条性命。

但好在,顾守言院中的那春池中,终于开出了如黎漾秉性那样的池花。

病榻上顾守言年轻的生命耗尽般还是坚持了下来。

可黎漾和胥云山这边的行动,是一直对顾守言及其身后的顾家势力关注密切,只为防住顾家再次对已经回到莲桥的黎漾不测。

在日本人手下卖命的黎漾也未必比自由身时的黎漾安全。

因此胥云山一直警惕顾家对黎漾下黑手。

直到他在顾家的大门看到了挂起的丧白……以及敲了很久的丧钟,也没能湮没顾家女眷们的哀嚎遍地。

竟说是顾守言死了!

这样的场面,确实是作为顾家这一脉的独子顾守言所能匹配上的。

可令胥云山不解,安烨曾经将自己所预测的未来,且这些年大多皆已对应上。

从前是胥云山没能告知黎漾,她最大的仇人,将在迎来大解放前夕,甫井令道兵败如山倒之际,失去他们顾家最引以为傲的独子——顾守言。

所以当胜利后,黎漾要状告顾守言的亲属的几宗罪,亲手让顾守言见证自己的亲人上军事法庭被制裁的那一幕……顾守言是那个没命数看到了。

顾守言不该是如此快地死去了。

像是在原有的命数中被打乱了所有的节奏,不再按照冥冥之中。

胥云山便急于来求证黎漾。

他多方求证关乎顾守言的死讯,却发现顾守言死亡的那日,与黎漾执行任务是同一日。

黎漾是否知道什么他不知道的内情。

“不是诈死,是真的死了。”

“谁做的?”

“大抵……是我吧。”

也是黎漾亲手将顾守言的遗体送回了顾家。

“你暴露身份了?那他确实不能留了。”胥云山看着黎漾,想着如果是因为黎漾的卧底身份被曝光,顾守言也确实死不足惜了。

再加上顾守言背后的顾家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黎漾只是杀了他们独子,又有什么不合适的。

但胥云山还是由此想到了生前顾守言和甫井令道也开始走得很近。

尽管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安排,但也有黎漾暴露的危险……

看着有些愣神的黎漾,顾守言几乎是立刻就将她拉起。

“没有时间了,身份暴露你就现在必须离开,甫井令道那边我们会想办法。”

胥云山喃喃道,却还是注意到黎漾下一刻仰面看向他眼中流转的哀绪。

“我没有暴露身份。也许,也得感谢顾守言为我做好了撤退掩护。”

黎漾话毕,胥云山虽是也一瞬间愣住,但这却在他意料之中。

该是这样的。

比起顾守言泄露黎漾身份,还置她于危险的境地,可能性比顾守言宁死都会袒护她的情况还小。

“你有没有受伤?己然这样,那接下来的任务你还是回避一下,顾家那边应该会有问题,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

胥云山看到情况如此,他最先关切的还是黎漾本人。

“好,我接受组织的安排。这是甫井令道用在心唯身上的药,据我对蹇姐姐的观察,这药有依赖性,还是甫井令道自己研制的,没有解药。我偷拿了一些样本,希望对后续的工作有帮助,毕竟甫井令道抓了我们太多同志……”

黎漾伸手递过一个瓷瓶,放在胥云山的面前。

“这药叫什么名?”

“还尚不可知。只知道当蹇姐姐疼痛难忍时,甫井令道就会拿出这个药粉给她敷上,上瘾也是那时据我观察才知道了。但……蹇姐姐她,不是咱们联络组的成员吗?”

黎漾面露忧心,蹇心唯的表现实在是太像一个一无所知还被强制关押的无辜女子了。

甫井令道为了留住“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的蹇心唯,竟狠得下心要废蹇心唯的腿。

这大大刷新了黎漾的认知——甫井令道要是真爱蹇心唯,又怎么会舍得让蹇心唯变成这样。

“你忘记了?她在救下你之前就是一名杀手,她完成这个任务就要离开,只能做戏做全套,而且蹇心唯现在没有红工军身份,这样甫井令道的父亲那关就好过了。”

“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我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最后全都引渡到她身上,甫井令道……我对他没有信心。”

黎漾一直都觉得这样十分危险!

“你担心这些事情明面被蹇心唯承担,甫井令道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难道不会吗?他甚至……”黎漾已经不忍心说下去了。

“所以这也是你在她身后的目的。”

胥云山适时开口安抚。“甫井令道这些年为了找她,心境也变了许多,所以我们这边动作会加快,尽量早些让你们全身而退。”

“我不是怕这些。”黎漾站起却背过身去。

“那你在担心什么?”

“只要甫井令道一天不死,我都不会放弃潜伏。”

“他们迟早都要滚出我们的地盘。”

黎漾闻言又转身看向胥云山。

“只是滚出去还不够,他们得血债血偿!”

胥云山由此想到之前甫井令道枪杀了方举慎一事。更加对甫井令道增添许多恨意。

可目前,甫井令道的势力苗头还太小,而华北战事吃紧,连政委都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根本无暇顾及还不成气候的甫井家族。

可在安烨的预言中,甫井令道背后的萃英团强悍无比,那他就必须早做剿灭。

这也是他暂未上报组织的原因。

因为时间真的快来不及了,萃英团已经出现在了莲桥城。

“甫井令道一定不会全身而退的,他手上的血沾太多了。”

“是啊,现在还算上了顾家这一条。”

黎漾笑着,她突然想到一个让顾家人生不如死的主意。

一开始顾守言的尸体还摆放在甫井令道的军营处。

于是在和胥云山结束接头之后,黎漾再次以甫井令道副手身份前去顾家亲自悼念顾守言。

不再看着顾守言被冰封的尸身。黎漾转而向对面的顾家老爷子开口。

“我代表甫井少将前来吊唁顾公子,顾老爷,请节哀呀。”

黎漾的尾音上挑不由得让对面人听得一阵无名之火。

“柳木小姐,现在您看也看了,请回吧!”

黎漾却笑得轻松自然,却不由得让人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顾老爷您可是误会我了,您别忘了当日还是我将您儿子的尸体送到你们顾家的,不然顾守言哪能有这样的丧仪!”黎漾身着军装却神情轻佻,满意地看着顾家如今这副白皑皑的一周,大有这是喜事一般。

这次让他亲自来接听这等作用的电话,还说不接听就会后悔的言论,也让顾家老爷顿时心中不满。

“别以为冠了日本名我就收拾不了你,我当初算计你们方家性命的时候,你只是个孩子。”

顾父纵是没像顾家其他人一般对顾守言的骤然离世哭天抢地,但烨绝对不允许有人这般挑衅。

黎漾只觉得十分好笑。

这样就受不了吗?

顾守言那样子回家他顾老头都没什么表情变化真让黎漾以为顾守言不是亲生的了。

“老匹夫!你到底在装什么?你辛辛苦苦将自己的儿子不展露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却没想到你儿子就算是死也愿意从日本人那里换我自由,你们不想他做的事,他全做了。老头子,你这般精于算计又怎么样?我不妨再告诉你。”黎漾说及此,轻轻靠近着顾父说着了最杀人诛心的话语。

“你以为是误杀,甫井令道能记着你们顾家的这份命情。可是我要是告诉你,甫井令道就是宁愿错杀一百个顾守言烨不愿意放过一个工派分子,我这样说……您明白了吗?”

这些,瞬间将对面人惊得哑口无语。

而顾父更是肉眼可见地崩溃了。

“你是说,甫井令道就是存心杀我儿,他甚至还……要等到我顾家给他卖了命,他才肯赏顾家独子的全尸,是吗!”

“顾老爷,你们私底和将军的合作,我不甚了解,只能说,这一次,你们确实是自食其果了。”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惜守言那孩子还是心善,当初竟然不舍得害你。”

黎漾这时是第二次想发笑。

可是那只是顾守言自己的坚持,和顾家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已经所愿了,把我这个工派分子的遗孤送到将军手里,假以时日变成你们和将军谈判的筹码……可你们这么多年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日本人凭什么要放过你们。再说回来,表面上纨绔不堪的是你的独子,可事实上你们把顾守言的路安排得很好,和日本人的牵扯从来不涉及他,就是担心以后顾家不幸遭难,还有顾守言可以重整旗鼓,到头来……他依然是清清白白的莲桥人。顾老爷,顾守言的死不知道能不能让您反省一下自身呢?”

“你现在是日本人的走狗,你觉得你自己这些话合适吗?用不了多久,老夫就能找到你加入红工军的证据!”

“那应该来不及了。顾守言死了,且死得毫无意义。别忘了将军不止是药学人才,也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那你现在来做什么?来看顾家的笑话?我儿……我不相信我儿就这样死了,我儿心思单纯,你是不是算计他了!黎漾!我曾经答应过我儿要接纳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就为了你从我十几岁就开始算计我!我的养父母被你撺掇不知踪影,我的亲人被你的人杀害了。顾老爷,十年了!我也为自保离开这里十年了!你应该体会不到我在每一个夜晚都想杀掉你的心吧!你儿心思单纯还不是照样为了情情爱爱做了卖国贼!不过现在我倒是发现了,顾守言死了真比杀了你还难受!”

“毒妇!毒妇!一定是你撺掇他加入了叛党才会被将军误会!毒妇……我一定不……”

黎漾笑着听对面人后边的崩溃。

顾老爷气急攻心已然晕倒在地。而现在她带着一群日本兵来搅了顾守言的灵堂。

顾守言死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可以让顾家老头藏着掖着伤心呢?

得让顾家上下都来参与这一场悲伤才行!

目的已经达到了,黎漾这时才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毫无生气的顾守言。

顾守言,我没有食言。让你亲眼看着你们顾家乱成这样,有何不可呢?至少这场面相信不止我一个人解气!

顾守言,你生前一直觉得你的父母为了往上爬,铆足了劲利用你,初相识那会儿,你甚至已经忧郁疾到了一定程度了。好了现在拜我所赐,你才知道他们其实一直为你打算,那些最黑暗最腌臜的事多的是你不插手甚至不清楚的。顾守言,可笑吧?你的亲人爱你,你的父亲也爱你,但这些却都是我来告诉已经走了的你,你可一定要看清出了。

黎漾的视线移开冰棺,这具身体,昨天在她怀中陨了性命,她身上全是他汩汩而流的鲜血,如今倒是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这具冰棺当中了。

只是移开的瞬间,黎漾能感觉到自己眼尾泛起泪花。

“顾守言,你走那天,问的问题,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你不需要明白我爱你与否,因为爱和不爱都不影响我从始至终都不选择你的结果。我们还是不能有交集,就像我不干涉你的因果,也从来不希望你的苦果因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