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油,顺着教室后窗的缝隙淌进来,在讲台上积成一片明晃晃的水洼。百日誓师大会的红横幅还挂在走廊尽头,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背面不知谁用马克笔写的“加油“,墨色在日光里泛着温柔的毛边。赵老师抱着作业本经过时,用指尖敲了敲我走神的脑壳:“怎么,以为自己提前拿到一中录取通知书了?“前排的王文琪“噗嗤“笑出声,她的马尾辫扫过课桌上的保温杯,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潘震的钢笔滚到前桌椅子底下时,数学课正讲到二次函数图像。他先探着身子,像只试图偷腥的小猫似的“嘶嘶“吸气,用只有前三排能听见的气声说:“林思彤,帮我捡下笔呗。“前桌的林思彤正咬着笔杆给历史提纲画重点,马尾辫随着摇头的动作晃来晃去,没听见。潘震突然挺直腰板,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般嚎起来:“我的笔掉了!没人捡我的笔吗!”
金属钢笔在瓷砖地面上划出细长的尾音,全班先是集体愣了零点五秒,继而爆发出海啸般的笑声。李佳洋拍着桌子直不起腰,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名场面名场面“;王文琪翻了个白眼,用圆珠笔敲潘震的脑袋:“能不能要点脸“;赵老师举着三角板的手悬在半空,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上翘,最后只能转身在黑板上画抛物线,用背影掩饰上扬的嘴角。我看见潘震的耳朵迅速红透,像熟透的番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草稿本上晕开小小的水痕。后桌的金世淳递来纸巾,却被他挥手打翻,鼻涕蹭在暖气片上,惹得林思彤和曹曦文夸张地尖叫着往后躲,椅子在地面拖出尖利的声响。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潘震新发的绒毛,在他眉骨处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这节数学课后来变成了即兴喜剧场,直到赵老师用黑板擦敲讲台:“潘震同学,要不我帮你写个寻笔启事贴教室门口?“全班再次哄笑,潘震却突然抓起钢笔在草稿本上乱画,橡皮屑簌簌落在他校服前襟上,像撒了把碎雪。
历史课永远是曲钒硕的主战场。当老师讲到“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时,他突然举手,阳光从他发缝漏下来,在课本上织出金色的网:“可是我觉得当时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也有局限性啊!“历史老师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声音陡然提高八度:“曲钒硕同学,这个知识点我们已经讲了八遍!“我在草稿本上画笑脸,他用橡皮砸我的头:“笑什么,难道不是吗?“橡皮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滚到我课本边缘,留下淡淡的铅笔灰痕迹。
语文小测那天,我们偷偷讨论阅读理解题,被爽哥抓了个正着。他气得把我俩的课桌搬到教室最后,中间隔了条“银河“般宽的过道。我的新同桌林思彤悄悄对我说:“你俩刚才像说相声的,我憋笑憋得肚子疼。“下午,爽哥把我们叫到办公室,曲钒硕撅着嘴像只闹脾气的金鱼,鼻尖上还沾着刚才擦鼻涕时蹭到的橡皮屑。他突然笑了,从抽屉里拿出根充电线:“要不我用这个把你俩拴在一起?省得再说话影响别人。“我们都笑了,曲钒硕的耳朵又开始泛红。爽哥收了笑,认真地说:“你们都初三了,都大了……“阳光透过办公室的纱窗,在他脸上织出细密的金斑,最后他挥挥手让我们回去,充电器还攥在手里,像握着根魔法棒。
后来我们又成了同桌。曲钒硕问我题时总爱刨根问底:“为什么要这么答?“我被问急了就吼他:“没有为什么,标准答案就这么写的!“他便撇撇嘴,转着笔去问别人,声音比平时大两倍:“哎哎,这道题为什么选B啊?“我气得踢他的椅子,他却回头冲我坏笑,晨光里能看见他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像振翅的蝴蝶。李佳洋早上撞见我和女生并排走时挤眉弄眼,曲钒硕跟着笑出眼泪,我踢他课桌下的篮球,他捂着肚子喊“谋杀同桌“。
金世淳的薯片袋总是在课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分给女生时总是豪爽地倒出半袋,到我们男生这儿就捏着袋口抖三抖,掉出两三片碎渣。曲钒硕皱着眉看自己课桌上的薯片渣,用铅笔戳来戳去:“重色轻友,资本主义剥削。“我憋着笑看他气鼓鼓的样子,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气呼呼的小兽。
戢泓博和金世淳的矛盾爆发在英语课上。爽哥问戢泓博问题,金世淳下意识地点头,戢泓博猛地回头:“你点头什么意思?觉得我答错了?“金世淳愣在那儿,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那天后他们整整一周没说话,戢泓博的后颈总是绷得直直的,金世淳则不停地咬笔帽,把塑料咬得坑坑洼洼。我看不下去,某天课间把他俩拉到走廊尽头:“多大点事儿,至于吗?“戢泓博踢着地上的石子不说话,金世淳突然说:“我不是故意的。“风掀起走廊里的窗帘,露出外面的蓝天,戢泓博突然笑了:“那你明天带包完整的薯片赔罪。“金世淳骂了句“滚“,但第二天书包里果然多了包乐事
沈东临学会抽烟是在五月中旬。有次课间我去厕所,看见他和宋雨佳倚在楼梯间,手指间明灭的火星像颗坠落的星星。他冲我晃了晃烟盒,我摇摇头,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已经不见了,露出苍白的锁骨,像被啃过的排骨。历史课上,他把“南昌起义“说成“武昌起义“,我小声纠正他,他却满不在乎地笑:“差不多啦,反正都是起义。“阳光穿过他新染的黄发,在课本上投下斑驳的影,我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爽哥和他的冲突爆发在一个雨天。那天沈东临浑身酒气地走进教室,爽哥闻见味就火了:“你这是要干嘛?想当社会人?“沈东临梗着脖子不说话,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爽哥越说越气:“我带了你三年……“话没说完就被沈东临打断:“那又怎样?“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吊扇的“嗡嗡“声,不知谁的水杯没盖紧,水正顺着桌角往下淌。最后沈东临摔门而去,爽哥坐在讲台前,半天没动,阳光被乌云遮住,他的影子缩在讲台上,像片被踩扁的树叶。
刘媛来上课的日子越来越多。她总是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阳光穿过她新买的粉色发卡,在课本上投下柔和的光斑。那天爽哥在讲台上批改作业,突然叫她上去。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只看见刘媛的肩膀越缩越小,最后转身时眼睛红红的。金世淳后来在走廊里骂爽哥“刻薄“,我想说什么,却看见爽哥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还攥着红笔,指节发白。风掀起他的教案,纸页哗啦啦响,像谁在轻轻叹气。
区模拟考砸的那天,教室里像蒙了层灰。爽哥看着成绩单,突然冷笑一声:“蔡博赵可涵,党涵曦张晋硕,你们要不赶紧结婚吧,省得在这儿耽误学习。“窗外的蝉突然叫得刺耳,党涵曦的脸涨得通红,手指把草稿本边缘揉得发皱。那天晚上,我路过办公室,看见爽哥正对着电话叹气:“我知道,我就是着急……“月光从窗户斜斜切进来,在他背上铺了层银霜。
尹领的变化是潜移默化的。他开始频繁地往学霸堆里钻,曾经和蔡博的矛盾仿佛从没发生过。我生日那天,他什么都没说,直到晚上突然给我转发了个搞笑视频。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画面,突然想起初二时我们一起翘课去买冰淇淋,他把我的那份吃得只剩蛋筒尖。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把视频里的笑脸都弄花了。
六月的教室总是飘着风油精和西瓜的味道。家长们送来的饮料堆成小山,鞠红老师摸着纸箱上的“中考必胜“贴纸,突然红了眼眶:“我只带了你们半年,却跟带了三年一样。“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软软的,却撑着没破。
毕业当天,我们互相祝福,互相在校服写上签名,在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有感而发:“我算了一下,一共教了16年,但是你们却是我教的最短的一届,也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届。特别感谢你们,你们在这半学期给我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快乐,虽然我们在课堂上有很多争执,但是我从来没有生过任何人的气。不管你们走到什么时候,你们一定要脚踏实地的坚持下去,只要坚持下去,你肯定有收获,在以后的生活中,如果你有特别难理解的问题,你不能跟别人说,你也可以跟我来诉说,我可以开导你,也可以把我有限的经验来分享你,你的心结就会迎刃而解了,最后呢我每人送给一个笔,每支笔,都刻上了名字。“她低头看着掌心的钢笔,阳光穿过吊扇叶片,在她发间织出金色的网。历史老师道法老师数学老师化学老师物理老师也纷纷送上祝福和礼物,化学老师送的哈利波特,物理老师给每人写了句公式祝福语。
中午的时候,王思琪把黑板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亲爱的刘老师,九年十四班全体同学因毕业请假,愿你身体健康!签字人:()“爽哥走进来,看见假条的瞬间眼眶就红了,他清了清嗓子:“看到这个请假条,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一是开心,第2个是不舍。开心的是你们又开启新的人生,不舍得,就是三年的陪伴,我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老师送给几句话,我们要有三心,爱心孝心忠心,让爱心爱给你们身边的人,将忠心献给国家,将孝心献给你们的父母,老师希望你们在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所以老师把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你们,祝愿我的所有的孩子在未来日子都能一帆风顺,在生活当中都能大展宏图,在未来的事业里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地。看到这个请假条,老师内心泪流满面,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因为我们在这三年里非常快乐,你们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在下届我就可以跟他们说是最差的学生,哈哈,最后我带着期嘱和祝福签下这张假条!“他拿起红笔时手有些抖,在“班主任“栏签下名字,笔尖在“刘“字末尾拖出小小的墨点,像落下的泪。
最后我们在假条上签名时,潘震把名字写得歪歪扭扭,曲钒硕故意在“刘“字旁边画了朵小花,金世淳的签名旁边沾了点薯片渣。走出教室时,蝉鸣声突然铺天盖地地涌来,阳光晒得校服发烫,背后的签名还带着钢笔的温度。我摸着口袋里刻着名字的笔,突然想起潘震哭着喊“我的笔掉了“的午后,想起曲钒硕追着我问“为什么“的清晨,想起爽哥用充电线比划“拴住我们“的下午。这些碎片般的时光,终将在蝉鸣中酿成青春的琥珀。
中考过后,我们终将走向不同的人生。但那些在教室后排炸开的笑声,在走廊尽头飘着的烟味,在办公室门口停留的叹息,还有老师颤抖着写下的祝福,都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夏天,成为永不褪色的注脚。就像语文老师说的,只要坚持下去,总会有收获——而我们早已在彼此的生命里,收获了最珍贵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