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个可怕的幻象

红衣主教手托着脸,胳膊肘支在他的手稿上,观察达尔大尼央一会儿。没有人能比红衣主教德·黎塞留的眼神具有更深的穿透力了;达尔大尼央被看得全身直发抖。

但是他还是很镇定,手里拿着自己的毡帽,坚毅地等待着红衣主教讲话。

“先生,”红衣主教问他,“您莫非是贝亚恩的达尔大尼央族里的人?”

“大人,是。”达尔大尼央回答说。

“在塔布和其附近有好几支达尔大尼央族里的人,”红衣主教说,“您是哪一支的?”

“我的父亲曾经跟随令人尊敬的亨利国王,当今博爱的陛下的父亲,加入过好几次宗教战争。”

“是的。七八个月前,从家乡出来到巴黎来谋出路的是您吗?”

“大人,是的。”

“您经过默恩时,发生过什么事?”

“大人,”达尔大尼央说,“我经历的事情是这样的……”

“不用说了,不用了,”红衣主教微笑着说,“您是被分派给德·特雷维尔的,是吧?”

“大人,是的;但是就是在默恩经历的那件不愉快事中……”

“那封介绍信弄没了,”红衣主教继续说,“是的,这件事我了解。但是德·特雷维尔是一个习惯看面相的能人,他一眼就能把人看清楚,所以他把您分派在他的妹夫德·艾萨尔先生的卫队里,并且说明您迟早有机会进入火枪队。”

“大人说得十分正确。”达尔大尼央说。

“从那时候开始,您做了很多事情:您去任何其他地方都没有问题,可您非要到查尔特勒修道院后面去散步,接着您和您的伙伴到福尔热温泉去旅行,您那些伙伴都停在半路上,而您却接着赶路。这很清楚,因为您要去英国办事。”

“大人,”达尔大尼央惊讶地说,“我是去……”

“去打猎,在温莎,或者是在其他的地方,这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了解这件事,您回来以后就遇到了一位重要人的招待;我很高兴地看到您还存着那位重要人物送给您的纪念品。”

达尔大尼央的手指向王后赠予他的那枚钻石戒指,并且急忙把戒面转到里面去,不过已经太晚了。

“在那件事情之后的第二天,您曾经招待过德·卡伏瓦,”红衣主继续着说,“他准备约您到我府里来;不过您却没有去拜访他;您做错了。”

“大人,我那时担心会惹您不高兴。”达尔大尼央说。

“唔,先生,原因呢?为了比别人更智慧更大胆地完成上级分派的任务吗?在您值得嘉奖时难道我会生气吗?我要惩罚的是那些不听从我的人,而并不是像您那样的做得……不错的人。证据就是,您考虑一下我派人叫您来见我的那一天吧,再回忆一下那天晚上经历了什么事。”

博纳希厄太太就是在那天晚上被逮捕的。达尔大尼央打了个颤,这时他又想起了半个小时以前那个值得同情的女人在他面前经过的情景;不可否认,还是那些使她消失的有权势的人把她带走了。

“总之,”红衣主教接着说,“因为我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听见旁人谈论您了,所以想了解您在干些什么。再说,您也真该感谢我,在这一切中,您受到了太多的照顾。”

达尔大尼央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这样做的原因,”红衣主教接着说,“并不只是出于一种与生俱来的公正的感情,并且还出于一个我为您定做的计划。”

达尔大尼央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我本想把这个计划在您第一次接到我邀请的那一天通知您,可是您没有来。幸亏这种推迟没有造成任何损失,今天您就要知道了。请坐在这儿,坐在我的对面,达尔大尼央先生,您是一个很好的贵族,不该站着听我说话。”

红衣主教指着一张椅子让达尔大尼央坐下;达尔大尼央由于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太诧异,因此一直到红衣主教再次打手势时才坐下。

“达尔大尼央先生,您是勇猛的,”红衣主教接着说,“您也是小心的,我这个人就欣赏善于思考和勇敢大胆的人;您别怕,”他微笑着说,“我说的勇敢大胆的人是指勇敢的人;不过即使您还这么年轻,刚刚进入社会,您却已经有了一些很强大的敌人,如果您不多加注意,他们会毁了您的!”

“唉,大人,”达尔大尼央回答,“那是一定的,他们不费力气就能办到;因为他们很厉害,而且有靠山而我却是自己!”

“是的,的确。可是尽管只有您自己,您已经做了很多事情,而且您仍就做更多的事情,对此我毋庸置疑。不过我相信,您在您现在所从事的冒险历程中需要有人指导;因为您是雄心勃勃的来到巴黎的。”

“像我这样的年纪,什么想法都会有,大人。”达尔大尼央说。

“只有白痴才会白日做梦,而您是个有智慧的人。好吧,在我卫队里做个掌旗官,打仗结束以后让您当队长,您看如何?”

“啊,大人!”

“您同意了,是不是?”

“大人,”达尔大尼央不好意思地说。“怎么,您不同意?”红衣主教惊讶地嚷道。

“我是在国王陛下的卫队里工作的,大人,我没有原因说我不喜欢这份工作。”

“不过,我好像觉得,”红衣主教说,“我的卫队就等于国王陛下的卫队;而且所有人只要是在法国部队里当差,也就是为国王工作。”

“大人。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您在找措辞吧,对不对?我明白。好吧,这个理由您已经有了,而对您来说需要得力的保护;因为最好让您了解,达尔大尼央先生,我已经收到了许多对您的很有威胁的指控,您没有把您所有时间都用来为国王工作啊。”

达尔大尼央脸发烧了。

“此外,”红衣主教伸手放在一叠文件上说,“我这儿有很多关于您的档案信息。可是在浏览它以前,我想跟您谈谈。我了解您是一个坚定的人,如果您为我服务、工作,对您很有益处。好吧,仔细想想再作出决定吧。”

“大人,您的好心使我觉得有点承受不起,”达尔大尼央回答,“我在您身上看到了一种非常无私的心灵,让我觉得自己卑微得就像一条蚯蚓;可是既然大人同意我可以坦白相告……”

达尔大尼央停止了。

“是的,我同意,请讲吧。”“好吧,我要告诉您,我所有的伙伴都在火枪队和国王卫队里,而我全部的敌人不知为何全是您的部下。如果我同意了大人的建议,我在这边既会受到排挤,在那边还会遭到嘲讽。”

“您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把和您相配的东西送给您,先生?”红衣主教带着一种讽刺的微笑说。

“大人,您对我情深意重,相反我认为我所做的,还远远比不上您对我的帮助。大人,拉罗舍尔的围城战就要开始,我将要在您手下工作,如果我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有幸引起您的注意那就好了。以后我至少有些行动可以用来证明您对我的帮助是说得通的。做任何事情都应该有正确的时候,大人,可能过些时候我有权利奉献我自己,可是现在我却像在背叛自己。”

“这就是说,您不同意为我工作,先生,”红衣主教说,在愤怒的语气中却夹杂着敬重之意,“那就坚持您的自由,留住您的那些恩怨吧。”

“大人……”

“好,好,”红衣主教说,“我不刁难您;可是您要明白,一个人对他的朋友是既要爱护又要表扬,可是对敌人却不用这样。我要给您一个建议:您要好好保重。达尔大尼央先生,因为,既然我对您不闻不问,那么我就不会破费来救您的命的。”

“大人,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达尔大尼央回答,神态镇定自若。

“将来您如果有何不测,请想想,”红衣主教黎塞留意味深长地说,“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已尽力而为了。”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情,”达尔大尼央说,一边把手放在胸前弯腰说,“我对您目前对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永远记在心中。”

“好吧,达尔大尼央先生,就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到打完仗之后再会面吧;我将跟着您,因为我也将去那儿,”红衣主教说,一面指着一副他将穿的帅气的盔甲说,“好吧,到我们打完仗时候,我们再来计较!”

“啊,大人,”达尔大尼央喊,“请别让我有让您感到讨厌的心理负担;如果您认为我的行为像个正人君子,那就请您保持中立。”

“达尔大尼央,”红衣主教黎塞留说,“如果我还有机会把我今天对您说过的话再说上一次,我还会再对您说的。”

红衣主教这最后一句话表示了一种恐怖的担忧;它比威胁更使达尔大尼央感到低落,因为这是一种警告。他正想回答,可是红衣主教打了一个非常傲慢的手势让他走了。

达尔大尼央走了出来,不过在走到门口时,他差点丧失了勇气,要返回去了。然而此时,阿多斯的那张肃穆的脸浮在他脑海里,如果他同意了红衣主教的建议,阿多斯不会再跟他握手,阿多斯会远离他的。

就是这种朋友们疏远他的恐惧感制止了他,一个真正伟大的人格对周围人的影响太巨大了!

达尔大尼央按原路返回,在门口遇到了担忧地等待的阿多斯和他带领的四名火枪手。达尔大尼央说了一两句话让他们心情恢复了平静,随后普朗歇跑到另外两扇门前去报信,他的主人已经平安无事地从红衣主教府邸出来,所有的火枪手都可以离开了。

回到阿多斯家里以后,阿拉密斯和波尔朵斯问起了这次令人惊异的约见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达尔大尼央只是回答他们说,红衣主教德·黎塞留叫他去原因是要他到德·黎塞留的卫队里去做掌旗官,他没有同意了。

“您做得很棒!”波尔朵斯和阿拉密斯一同喊道。

阿多斯却思考起来,没有答话;不过到了只有他和达尔大尼央两人时,他说:

“达尔大尼央,您做了您应该做的事;不过可能您做错了。”

达尔大尼央深深地叹息;因为阿多斯的想法正好和他内心里的一个想法一样,那就是有一些遭遇在等着他。

第二天的白天他们都用来准备出发;达尔大尼央去向德·特雷维尔告别。此时,大家还是认为国王卫队和火枪队不是长久的分开,因为国王当天还主持着御前会议,等明天再启程。因此德·特雷维尔只是询问达尔大尼央是否需要他的帮助,可是达尔大尼央只是高兴地回答说他没有其他需要的了。

晚上,德·艾萨尔手下的卫士和德·特雷维尔手下的火枪手会面共叙友情。他们即将道别,而何时能够相见或者还能否再见将全凭造化。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什么都不想才能战胜极度的恐惧,所以这天夜里是很热闹的。

第二天,听到军号声朋友们便道别了:火枪手向德·特雷维尔的府邸聚集,卫士向德·艾萨尔的府邸聚集。两个队长带领着各自队里的弟兄向罗浮宫进发,接受国王检阅。

国王神情沮丧,似乎健康状况不良,因此使他那骄傲自大的神气多少减少了一些。的确,昨天他在主持会议时发过烧,可是这无法改变他当晚就启程的决心。即使有人劝他要注意,他还是想亲自检阅队伍,希望一精神,就能克服刚开始的小病。

检阅完毕卫士们先出发,火枪手留下来要和国王一起出发。这就让波尔朵斯有时间和他华丽的装备,去狗熊街遛遛。诉讼代理人夫人看到他身着新装,骑着英俊的骏马经过;她简直太爱波尔朵斯了,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她向他打了个手势要他下马过来。波尔朵斯非常骄傲,靴跟的马刺发出叮当的声音,身上的盔甲闪闪发亮,他的剑骄傲地拍打着他的大腿。这一次那些办事员不敢笑,因为波尔朵斯太像一个来找他们报复的人。

波尔朵斯被带到诉讼代理人的身边;他看到表兄弟身穿亲装,他的灰色的小眼睛顿时喷出愤怒的光芒。可是有一件事使他的内心得到了平静,那就是所有人在说,这场战争是很无情的。他内心深处默默地希望波尔朵斯将在沙场上牺牲。

波尔朵斯向诉讼代理人科克纳尔大师寒暄后便向他道别;科克纳尔大师祝他一切平安。至于诉讼代理人夫人,她不禁流下了眼泪;但是没有人由于她的悲伤而说出任何于她不利的言辞;因为谁都清楚她很关心她的那些亲朋,为了那些亲戚她经常跟她的丈夫闹得不愉快。

不过真正的道别是在诉讼代理人夫人的房间里进行的;那种情景真是令人潸然泪下。

诉讼代理人夫人在还能看到她的情人波尔朵斯的时候,一直靠在窗外晃着一块手绢,差点使人以为她想跳楼。波尔朵斯在走到大街拐角的时候,扬了扬他的毡帽作为道别。

阿拉密斯写了一封长信,写给谁呢?谁都不知道。在他旁边的房间里,当天晚上要启程去图尔的凯蒂在等着。

阿多斯慢慢地喝着他的最后一瓶西班牙葡萄酒。

在这期间,达尔大尼央正和他的同伴们一起在队伍中前进。

在路过圣安托万区时,他回过头来快乐地看了看巴士底狱;但是他看的只是巴士底狱,所以他根本没有发现米莱狄。这时米莱狄正坐在一匹浅栗色的马上,向两个凶恶的汉子指着达尔大尼央让他们看,他们两人马上靠近过来看他,然后他们两人向米莱狄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米莱狄打了个手势表示的确是他。随后,她确信他们在执行命令时不会弄错对象,便骑马离开了。

这两个暗杀达尔大尼央的汉子追随着国王卫队;到了圣安托万区的出口处,有一个仆人带着两匹鞍辔齐全的马在等他们;他们两人就骑上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