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的院落一如往常的平静,但是她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了。那遥远的往事一旦被忆起,就源源不断地涌入到她的脑海中来。
吴军的出现,如一缕春风吹发了她渴慕已久的心,使其快速地发芽、开花、结出相思子。她渴望时时刻刻与他相守,他们相约在小河边、小树林、任何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他们浅吟低唱、琴瑟和谐。他们谈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的勇敢,他们叹陆游与唐婉的“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悲哀,他们感伤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的对亡妻的思念,他们谈普希金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而决斗负死的行径。
他们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的话要向对方倾诉。他们积累了二十几年的学识,似乎只是为了遇见彼此,互相交流,互相体会,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是何等地契合呀。
他们坐在白杨树下,白杨树的飘落的叶片轻悠悠地落到他们的身上、脚下,他们情不自禁、不约而同地说:“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说完他们看着对方,会心地笑了。
“杜甫不愧为诗圣,怎么想到落木这个词的,如果是落叶用在这里会觉得有点轻飘,与整首诗的意境不相符,而落木正好呼应了整首诗作的沉重,而且烘托出了一种无以言喻的磅礴气势。”凯恩(自从那次以后,吴军就叫她凯恩)伸出手,接了一片正在飘落的叶片,沉思着说。
“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她又沉思着复述一遍。似乎在体会那种磅礴气势。
“唐诗的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的意境,短短的几个字,构建出了一种庞大的意境,供人去想象,供人去琢磨。如果我们把一首唐诗用我们自己的理解翻译成了现代文,不管多么美的唐诗,翻译出来也就失去了它原本吸引人的地方了,那种意境会随着我们的翻译消失。言语的累积会阻碍想象的通路。”吴军说。
“语言真的很神奇,反倒是字越少越吸引人。”凯恩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回味着他们所说的那种诗的意境。
一会儿后,凯恩接着说,“你说普希金为了捍卫自己对妻子的爱情决斗负死,而且在临死前还表达着对妻子的爱意,‘我爱你的心灵,胜于你的容貌’。可是他却喜欢妻子以外的很多女性,并且写下了《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普希金喜欢妻子以外的女性,是因为他的敏感细腻的心想要寻求一种在妻子身上找不到的诗人内心深处的美好共鸣。凯恩是普希金想象中的一个理想化了的圣洁的女人。凯恩其实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只是普希金把他对美好的向往和想象具象化在凯恩的身上了。而他的妻子娜达丽娅则是现实生活中的女人,她并不热爱文学,与普希金没有文学上的共鸣,她与普希金又有诸多性格上的不合,可是这并不阻碍普希金爱她。他既然爱她,说明她有除了文学共鸣以外的值得被爱的地方。生活是复杂的,感情是复杂的,谁也说不清楚。。”吴军说。
他们注视着彼此,微笑了一下。
“最可惜的是陆游和唐婉。他们那么相爱,却不能终生相守。”凯恩说。
“一个是封建制度的结果。另一个我认为陆游太过软弱,没有一点反抗精神,唯母亲的命是从。他应该与母亲抗争,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他们终其一生都不能忘掉对方。一想到他们的《钗头凤》,我的心就会为他们的凄惨结局而绞痛。也许是我也是女人的缘故,我尤其心疼唐婉。”
他微笑着看了她一下,轻揽她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用手轻拍了几下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多少年,凯恩都没有这样跟人交流过。村子里的交流除了吃喝拉撒就是东家长西家短。
每天一出家门,“吃了吗?”
“吃过了。”
“听说邻村那个谁家的那个闺女......”
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的所有的思想只能自己在心底一个人慢慢去体会,她没有可以与之交流的对象。爷爷奶奶已去世,父亲是一个对她严厉的人,她从未敞开心扉跟父亲交流过。不知道为什么,大伯家的孩子从小就跟她有一种隔阂,因此他们从未走近过,从未深入交谈过。现在吴军让她体会到了交流的快乐,他激发出了她对更美好的生活的向往的激情。
她将头轻倚在他的肩头,手里侍弄着身边的落叶,它们在她的手的触碰下沙沙地响着。
“你说,我们能在一起吗?你的家人会同意我们在一起吗?”凯恩手里拨弄着落叶,眼睛望着远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忧郁涌上了她的心头。
“我会说服他们的,我好不容易等到的人,我怎么会轻易放手呢。”他语气坚定地表示。说着,他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拥住。他想要将她纳入自己的胸膛,与自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他的话给了她勇气和希望,她的笑容又重回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幸福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心头。
确实如他所说,她是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他也是她好不容易才等到的人,他们因为等待彼此的出现比别人多等待了很多年。他们同龄人的孩子现在都满地跑了。他们对好不容易才出现在自己生命中的人倍加珍惜。他们将对方紧紧地抓在手中,不肯放手,生怕失去。
又有几片落叶落了下来,落到了紧贴着吴军的凯恩的右肩膀上。它挨着了凯恩的脖子,弄得凯恩痒痒的,她伸出手将它拿了下来。
“但愿我们能如愿以偿。”凯恩说,她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她的唇紧贴着他的胸膛,将她的愿望传递了进去。
“会的,我们会如愿以偿的。”吴军轻声地说,他的头低着,他的唇紧贴着她的耳廓,他的话变成了一种亲昵的絮语飘荡在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