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门楣上斑驳的朱漆,那方“程氏宗祠“的匾额斜挂着,像被人用蛮力劈砍过。阴冷的穿堂风裹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手机在踏入宅院的瞬间就没了信号,手电筒光圈里浮动的灰尘突然凝滞在半空。身后传来“吱呀“一声,那扇包铜木门竟自己合上了。我猛回头,手电筒扫过门闩位置,那里分明积着半指厚的灰,绝不可能自动闭合。
二楼传来孩童的笑声。
我攥紧背包带,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三天前收到的匿名快递里只有张泛黄的照片——民国样式的门楼前站着穿长衫的男人,眉眼与我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照片背面用朱砂写着地址和日期,墨迹新鲜得刺眼。
此刻手电筒扫过门房墙壁,密密麻麻的黑白遗照突然映入眼帘。最中间那张镶银边的相框里,穿学生装的少年正在朝我微笑——那是我上周在图书馆查资料时的装束。
“啪嗒。“
一滴粘稠的液体砸在肩头,腥甜的铁锈味在鼻腔炸开。我僵硬地抬头,阁楼木板缝隙里正渗出暗红色的血珠,连成细线落在青砖地上。那些血珠落地后没有晕开,而是像活物般朝着祠堂方向蠕动。
我后退半步撞上供桌,香炉骨碌碌滚落在地。炉灰里埋着半截焦黑的指骨,指节上套着枚翡翠扳指——和我爷爷常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去年他临终前死死掐着我手腕,浑浊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别回老宅...十九年...轮到你了...“
二楼的笑声突然变成尖利的哭嚎。
顺着雕花木梯往上爬时,台阶在脚下发出腐朽的呻吟。月光从格栅窗渗进来,在墙上投下枝桠疯长的影子。那些影子突然齐刷刷转向我,枝头绽开密密麻麻的人脸。
我狂奔着冲上三楼,却在拐角撞见个穿红肚兜的男童。他怀里抱着个陶罐,青白的小脸上爬满蛛网状的黑线。“哥哥来玩游戏呀。“陶罐里传出指甲抓挠内壁的声响,盖子上用血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男童的嘴角咧到耳根,罐中突然伸出三只腐烂的手。我抄起墙角的铜烛台砸过去,陶罐碎裂的瞬间,无数蛆虫从裂缝里涌出。男童发出非人的尖叫,整个走廊的墙皮开始剥落,露出后面层层叠叠的符咒。
符纸上的朱砂突然燃烧起来,火舌舔过之处显现出扭曲的人形焦痕。热浪中传来皮肉烧焦的恶臭,我踹开最近的那扇门,却跌进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八角形的暗室里摆着七盏青铜灯,地面刻着巨大的太极图。
灯芯无风自燃,幽蓝的火光照亮墙上壁画。第一幅画着戴青铜面具的祭司将孩童投入火堆,第二幅是村民跪拜天空中的血月,第三幅...我凑近去看,壁画上的祭司突然转头,面具眼洞里流出两行血泪。
暗室开始旋转,地板上的太极图裂成两半。底下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铁笼悬挂在深渊之上,他们颈间挂着刻生辰八字的银锁,头骨天灵盖处有个规整的圆洞。
最中间的笼子还在晃动。
笼门挂着把铜锁,锁眼形状和我颈间的玉坠分毫不差——那是今早莫名出现在枕边的。当我颤抖着把玉坠插进锁孔时,笼中骸骨突然坐起,黑洞洞的眼窝对准我的胸口。
“时辰到了。“骸骨的下颌骨一张一合,深渊里升起石台。台面上摆着青铜匕首和玉碗,碗沿残留着黑褐色的血垢。我这才发现暗室墙上浮现出更多银锁,所有锁孔都朝着我的方向。
骸骨枯爪触到我衣襟的刹那,整座深渊突然亮起幽幽绿光。那些悬挂铁笼的锁链竟是用人骨拼接而成,每个骨节都坠着青铜铃铛。阴风卷过深渊时,骸骨同时仰头发出无声的嘶吼,骨铃震颤出刺穿耳膜的尖啸。
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石台。玉碗突然腾空而起,碗底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是生辰八字。当我看清最上面那行“程理庚辰年七月初七卯时“时,石台表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腥臭的血浆从裂缝里汩汩涌出。
天花板上垂落无数红线,末端系着银针扎进我的头皮。剧痛中大量不属于我的记忆涌入脑海...
“叮——“
骨铃的震颤频率突然改变,悬挂的笼子开始顺时针旋转。骸骨们伸出指骨敲击铁栏,奏出诡异的童谣节奏。我拼命扯断缠绕手腕的红线,发现血浆在石台上勾勒出北斗七星的形状,而我的位置正好处在天枢星对应的死门。
暗室东南角的青铜灯突然爆出火星,灯座背面隐约露出刻字。我扑过去用衬衫下摆擦掉陈年血垢,“癸未年孟夏“几个篆体字在幽蓝火光中显现——这正是族谱记载程家献祭全族子嗣的年份。
灯芯发出噼啪炸响,混着尸臭的浓烟中浮现出个扭曲人影。穿绛紫色寿衣的老妪从烟雾里探出半截身子,她深陷的眼窝里没有眼球,黑洞洞的窟窿中爬出蜈蚣状的血管:“时辰未到就想破阵?“
她枯树皮般的脸几乎贴到我鼻尖,腐烂的喉管里传出声调混杂的冷笑。我摸到供桌上的青铜匕首猛刺过去,刀刃却穿透虚影扎进自己的左手掌心。鲜血滴落的瞬间,地面太极图上的阴阳鱼开始疯狂转动。
深渊底部传来砖石崩塌的巨响,我顺着倾斜的地板滚进暗道。腐肉般的滑腻触感从四肢传来,暗道墙壁竟是用人发混合陶土夯筑而成。爬出暗道时,血红色的月光泼洒在蓄满雨水的水缸上,水面倒映的星空呈现出诡异的紫红色。
水缸底部沉着具女尸。
她穿着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阴丹士林布旗袍,双手交叠按在心口,掌心里攥着把生锈的铜钥匙。当我凑近水面想看清女尸面容时,倒影里的“我“突然露出诡笑,整张脸像融化的蜡烛般塌陷下去。
真正的危险来自背后。
不知何时围住水缸,他们手拉着手哼着走调的安魂曲,眼耳口鼻不断渗出黑血。我想起族谱里关于“七曜“的记载——这些被活取脑髓的怨灵,会在血月之夜为仪式跳引魂舞。
水缸里的女尸突然立起,湿漉漉的头发蛇群般缠住我的脖子。铜钥匙掉进缸底砸碎了虚假的星空倒影,真正的阵眼在水面下显露出来:缸底用朱砂画着逆向的北斗七星,每颗星位都嵌着片带咒文的头骨。
窒息前的最后一刻,我摸到女尸腰间挂着的翡翠扳指。当扳指内圈的暗纹触到缸底咒文时,所有头骨同时炸裂,缠在颈间的发丝瞬间化为灰烬。怨灵发出不甘的尖啸,随血月一起隐入翻涌的黑雾。
但真正的祭祀才刚开始。
祠堂方向传来沉重的撞钟声,地面浮现出由血线勾勒的庞大阵法。那些曾悬挂在深渊里的铁笼从地底升起,每个笼门都走出个与我容貌相同的“人“。他们脖颈处的银锁叮当作响,踏着骨铃的节奏朝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