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均在这间小小的蛋糕店里等了一个多小时,他皱着眉头看着几步之外的小哥——那个娃娃脸店员,对方在一个多小时之前卖了个蛋糕给他,如今对方正一脸惶恐地看着他。
一窗之隔的街道上围满了闻讯赶来的陈与均的粉丝,他们被保安拦在外面,疯了一样地喊他的名字。
陈与均眉头紧皱,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的硬币,把一直在响的电话调成静音模式,罗彬的名字在手机上不停地闪烁,像极了一张张催命符。陈与均索性把手机倒扣在桌上,眼不见为净。
他又盯着眼前的蛋糕发起呆来。
陈与均开始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变得奇妙起来。那天,他和罗彬从LD出来,就接到周旭的电话,他本不想接,但他怀疑是不是陆寻真的跟周旭说了什么,最终,他还是接了电话。
“别这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陈与均记得,周旭的语气就是这么的不怀好意。
随后,周旭又在电话那头温柔地笑:“小均喜欢吃蛋糕,对吧?”
原来,周旭说他的一个病人家的蛋糕店卖的蛋糕特别好吃,连他这种从不吃甜食的人都忍不住多吃几口。所以,关爱弟弟的他特意打电话来,推荐那家店给陈与均。
陈与均不想理会周旭对他的“特别关爱”,他喜欢吃蛋糕纯属私人原因。不料,他这个嗜好被周旭发现之后,一直被周旭调侃。
因为陈与均太忙了,那家据说很好吃的蛋糕店,他一直都没有时间去试。今天他难得休息,本想在家好好看书,却终究没抵住蛋糕的诱惑,趁着天色已晚,他穿好衣服独自出门。他想着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知名度。
不,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的这个小蛋糕让他产生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那味道久到他都快要忘了,不想它忽然霸占了他的味蕾,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忽然就想确认些什么。
窗外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大概是粉丝和驱逐他们的保安发生了冲突。陈与均焦急起来,又问那个娃娃脸的店员:“蛋糕师傅还没回来吗?”
娃娃脸店员哭丧着一张脸:“已经发信息了,就回来了吧……”
陈与均攥紧拳头,他很少任性,但此刻他却希望自己的坚持是对的。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陈与均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朝门口望去,让他失望的是,来人是他的经纪人罗彬。
尽管罗彬已经气喘吁吁的,但他粉色的衬衫依旧精致得体,丝毫不见凌乱。他踩着小碎步,快速移动时带着一阵香风来到陈与均的面前,埋怨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吓死我啊!”
陈与均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站起身,窗外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陈与均低声道:“对不起。”
罗彬撇撇嘴,他向来心软,带陈与均的时间也不算短,哪里舍得真的和对方置气。而且,总的来说,陈与均十分听话懂事,并不是个太让他头疼的艺人,像现在这样落寞无奈的样子,他还真的没怎么见过。
罗彬有点心疼,他瞥了眼桌子上的蛋糕,说道:“下次想吃蛋糕和我说一声,我让小张去给你买。”
陈与均没什么反应,仿佛他对这间小店的执着不过是心血来潮的。
罗彬转身问娃娃脸店员店里有没有后门,店员颤颤巍巍地挪了挪身子,露出身后通往厨房的路。他立马打了个电话,通知司机小张把车子绕到后门,而后,他带着陈与均离去。
所谓的后门,是厨房平时用来倒厨余的,它通往一条小巷,小巷隐蔽,暂时没被粉丝发现。罗彬挡在陈与均前面,正准备拉开门,不料,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罗彬捂着肚子痛呼一声,撞了他的那个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陈与均以为是循迹而至的粉丝,正准备说话时,却在看见对方时有了短暂的失神。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扎着个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她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是刚才那一下也把她撞疼了。更让陈与均感到惊讶的是,她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这让她看起来滑稽极了,毕竟看起来,那件羽绒服能装得下两个她,宽大的羽绒服下又是一双纤细瘦削的腿。她的面色呈现着极不自然的病态,唯有一双大眼睛在白皙的脸上犹如黑曜石一般剔透。
陈与均狐疑的目光一直在女孩身上打量,他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熟悉,可他更多的还是茫然与陌生。
孟悄悄也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遇到陈与均,而眼前的陈与均已经高出她很多个头了。
闻声而出的娃娃脸店员——乔又泽来到门口,看到孟悄悄犹如看见救星,喊道:“小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孟悄悄接到乔又泽的信息后,便立刻从家里赶来店里。蛋糕店的前门被粉丝堵截的盛况,她也是头一次见,更别提要从他们之中挤进店里。她只好绕来后门,没想到,她刚开门就撞到那个打扮精致的男人身上。
想到这里,孟悄悄的额角突突地疼了起来。
“你是这里的老板?”陈与均眼中立刻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失望。
孟悄悄一脸平静地点头。
陈与均不死心,又问道:“店里的蛋糕都是你做的?”
这次,孟悄悄点头的速度更快,表情更笃定。
“那你认不认识一个中年男人,大概五十岁,国字脸,留着胡子,做蛋糕很好吃?”
孟悄悄摇了摇头。
陈与均微微皱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说话吗?”
孟悄悄再次点了点头,她直视着陈与均的眼睛,让他不得不相信她。
陈与均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她柳叶弯眉、樱桃小嘴,长得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着实有很大的出入。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认错人了。”陈与均收起黯然的表情,认真道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走之后,外面的人自然就会散了。”
孟悄悄知道陈与均说的是外面的那些粉丝,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罗彬揉着肚子,嗲着嗓音催促陈与均离开,陈与均朝女孩点了点头,就准备上车离开。
孟悄悄在陈与均经过时,闻到对方留下的一阵淡淡的香味,味道她似曾相识,像雨后青草上的露珠,沾染着得天独厚的清新。
孟悄悄忍不住抬头,悄无声息地打量了陈与均一眼,身侧的那个男孩早已经长开,眉目如画,虽然还是有些少年气,但再也不是那个稚嫩又沉默寡言的小男孩模样了。
“对了。”
孟悄悄一愣,转过头看着那个走到车旁又叫住她的男人。
陈与均朝孟悄悄笑了笑,说:“蛋糕很好吃,谢谢。”
孟悄悄报以淡淡的微笑。
车子缓缓开走,陈与均离开的方向早已空空如也,孟悄悄无法看见那辆载他离去的黑车,但是,她的眼前却好像浮现着他的表情——木讷而羞涩,拘谨而内敛。
时光偶尔也是留了情面的,它总会眷顾一些人,不在那些人的身上留下痕迹。而没有被时光侵蚀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了。
乔又泽突然开口道:“小老板,你说谎了。”
孟悄悄一双乌黑眼眸,清凌凌地看着乔又泽。
乔又泽仿佛没看到小老板无声的威胁,眯起眼睛说道:“店里的蛋糕明明是大老板做的,你为什么要说成是你做的?而且,大老板就是国字脸,留着胡子,年纪五十岁左右,你为什么说你不认识?还有,你明明只是暂时不能说话,为什么搞得你像个哑巴一样?”
孟悄悄决定岔开这个话题。她用手机打字:“你告诉我爸这事了吗?”
乔又泽一脸抱怨:“大老板的电话打不通,我只好给你发短信啦。”
孟悄悄想到孟荣今天去进货的地方是信号不太好的,想必他是因此才没接到乔又泽的电话。她稍微放了心,拍了拍乔又泽的肩膀,又打字:“把刚才那件事咽进肚子里,永远别让我爸知道。”
“为什么啊?”
乔又泽说完,猛地打了个哆嗦,大概想到了孟荣平时严厉、冷酷的态度,他又认真地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因为陈与均是《动画制作人》的男主角配音演员,对吧?”
乔又泽拍了拍胸脯,神神秘秘地撞了撞孟悄悄,道:“放心放心,我懂的,在咱们店里,所有和配音有关的人和事物都是禁忌。小老板,我很机智的!”
孟悄悄弯了弯嘴角,朝乔又泽比了个手势道:“我帮你打烊。”
23:40分。
一个头上戴鸭舌帽、脸上戴着口罩的男人出现在略显偏僻冷清的香樟路上,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冬日的深夜,除了几盏路灯孤零零地立在路边,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在巷尾的第三个大垃圾箱旁兜兜转转了好几次,神情紧张、小心翼翼地探首进垃圾箱里查看着。
这时,他终于有了动作。他左顾右盼地走到垃圾箱旁,俯身探手进垃圾箱翻着什么。几秒钟后,他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大包,然后他迅速拉开一点大包拉链,那包里竟是一沓沓的百元大钞。他的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还未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被人一脚踢到了垃圾箱里。
鸭舌帽心中暗道不好,连忙从垃圾箱里爬起来,还未站稳,又迎面遭到一拳重击,再次跌坐到垃圾箱里。鸭舌帽一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来人的样子。
对方身穿长款黑色大衣,衣服敞开着,寒风吹过来,他的衣摆翻飞犹如黑浪翻涌。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上,那容貌竟如神圣不可侵犯般高贵、俊美。
男人薄唇紧抿,神情冷漠地注视着鸭舌帽,那眼神犹如在看一具尸体。
电光石火之间,鸭舌帽突然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陆家的公子,陆寻。
恐怕陆寻已经把鸭舌帽一切的后路都堵死了,早早布置好了一切,此时,他只是在这儿守株待兔了。鸭舌帽从垃圾箱箱的右侧旁探手摸去,果然,那个连接下水道井盖的洞口已经被堵住,看来,今晚没有一番苦战,自己是脱不了身的。鸭舌帽有了迎战的准备,反而稳了下来,便迅速起身,挥手一拳冲了上去。
鸭舌帽本就是亡命之徒,陆寻胜在年轻力壮,两人的身上都已挂彩,一时半会竟分不出胜负。为了制服鸭舌帽,陆寻眉头都没动一下,就使出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鸭舌帽没想到陆寻这么狠辣,反而有点束手束脚起来。不过片刻,陆寻已经伤痕累累,鸭舌帽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寻脸上挨了一记重拳,口腔里立刻涌上了浓浓的血腥味,他顺势抓住鸭舌帽的手,将对方掀翻在地。鸭舌帽的帽子掉了,陆寻扯掉他的口罩,口罩之下的脸已经肿得变形,眼神里是慌张和恐惧。陆寻反手将对方压住,冷声逼问:“你背后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什么人啊,不知道啊!我就是帮人跑腿。”鸭舌帽开始求饶。
“谁?”
“我就接了个电话,有人让我来这里拿个包,说事成之后给我钱,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实话,或者去警察局?”陆寻声音冰寒刺骨,对鸭舌帽的说辞不为所动,直接抛出两个选择给他。
“好好,您轻点啊!我说我说。”
陆寻听到后方有轻微的脚步声在接近自己,下一秒,他眼前一黑,意识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等陆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他昏迷了十几分钟。鸭舌帽男人和黑色大包都已经不见,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摸到满手凝固的血迹。
他早料到鸭舌帽有同伙,为了引出对方的同伙,他提前在这周围布了高清摄像头,并不惜以自身为饵,打算引出那背后之人,却还是被对方偷袭了。
陆寻想要站起来,结果发现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他已经浑身湿透,如今被冷风一吹,他的头疼了起来,轻喘着勉力站了起来,走了几步。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他眼前一黑,跌坐在地。
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反而倚靠着墙壁端坐着,静待体力的恢复。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而黏稠的液体沿着他的手臂缓缓流下来,是刚刚扯动了伤口,本来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寒意顺着陆寻的脚底一路爬上了他的心脏,让他犹如坠入九层冰窖,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被冻住,连意识都在被寒冷蚕食。而意识渐渐从体内抽离的时候,他依稀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准确地辨认出脚步声的方向,伸手抓住来人,被他抓住的人猛地停下脚步。
陆寻抬头看向来人,即使身受重伤,即将失去意识,他的表情还是犹如覆盖在雪山之巅的终年大雪,寒冷、纯粹,没有色彩。
是她,上次在停车场上见到的那个女孩。
昏黄的路灯,寒冷的冬夜,就连天上的星星都黯淡无光,可这个女孩,却有着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平静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阵剧痛传来,陆寻垂下手,终于晕了过去……
孟悄悄帮乔又泽打完烊已经凌晨时分了。
她想着明天一早还要去医院复健,为了能早点回家,便鬼使神差地从一条小巷子里抄了近路。这个时间点,除了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猫叫狗吠,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迎着刺骨的北风,孟悄悄加快了步伐,经过一个拐角处,昏暗的角落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脚踝。孟悄悄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在看到对方仰起来的脸时,发现是上次那个冷漠俊美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还有血顺着衣袖在往下滴,他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孟悄悄还未想好要怎么处理眼前的情况,男人就晕了过去。
孟悄悄探了探男人的额头,才发现他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应该是发烧了。她实在搬不动这么重的一个人,只能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给他盖上,还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嘴里,给他补充一些能量。之后,她才加快步伐,跑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药房买药,并寻求医护人员的帮助。
可等她带着医护人员回来时,男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摊血迹。
跟着男人不见的,还有她的羽绒服。
医护人员显然认为这是她的恶作剧,将她狠狠地数落了一顿,有口不能言。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辩解,只能诚恳地向医护人员道歉。
等医护人员离去,被留在原地的孟悄悄才觉得冷。
孟悄悄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用力地抱了抱自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拿着那袋完全派不上用场的药,朝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