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同宾缺少自传

行者

殡仪馆里，望着周同宾瘦削的面容，想起他一生的文学事业，我心里不免感慨：周老师不容易！

周老师已经定格，所谓盖棺论定。他就是他了，没有别的可能性了。现在我们可以用“一生辉煌”来概括他：他选择并完成了自己，那就是成为一名作家，名满天下。他拿生命和汗水换取的文章，是超越于他生命的存在。

我说周老师不容易，是说他的文章不容易。我说他的文章不容易，是说他的文章来自他生命中的挣扎、痛苦、恐惧、战栗、爱、挣脱旧我的觉悟，等等，他把他的体验、思考、蜕变转移到他的文字之中，这文字便有了作者本人的体温和生命。比如《皇天后土——99个农民说人生》，是作者对99位农民的采访记录，农民日子的辛酸，他们取得生产自主权之后的喜悦，被活灵活现地表达出来。这并不容易。对极左生活的反思和感悟，让作家敏锐地捕捉到这个题材。当时，反对分田到户的大有人在。就是今天，我们仍能看到活在“文革”式观念中的人。他们的思想凝固在那个时代，不愿意改变。

《皇天后土——99个农民说人生》之后，沿着这个方向，周同宾的一系列作品井喷般次第出炉。进入世纪之交，他人墨俱老，写出了《饥饿的事情》《一个人的编年史》等一系列越发老到、智慧，充满着反思精神的精彩篇章，把他的散文艺术推向新高度。

周老师出生于1941年，经历过土改、公社化、“大跃进”、“四清”、“文革”等重大政治运动，因写作而受到过批斗，恐惧中他烧毁了很多本日记。应该说，他深度体验了一个特别的时代，他的阅历就是一部作品。2013年，或者是2014年，与周老师闲谈中，我鼓动他写一部自传性的作品，我说这甚至可以列入你最好的作品。他考虑片刻，拒绝了我的建议。我说你先不要拒绝，思考思考再说，他同意了。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又与周老师聊起这个话题，他仍说不写吧。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又提出我的建议，陈述我的理由，他终于说那我试试吧。于是我很兴奋，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可能是我的说服力不行，后来又见周老师，问他自传写多少了，他竟然摇头说不写了。他不给我更多的理由。

也许，周老师的自传埋藏在他的文字之中，他觉得没有必要另起炉灶。也许是因为身体，这时候他的身体已进入晚境，大不如前。但我还是为周老师感到遗憾。

望着周老师的面容，我固执地认为，有一本自传体的长篇散文，周老师才算圆满。他不接受我这个建议，是一个小小的错误。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第四次、第五次提出我的建议，直到他接受为止。

2021年10月7日于南阳了我斋

（行者，本名王遂河，男，20世纪50年代生，河南镇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第五届副主席，在《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数篇，出版小说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