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弥兵之会在宋国举行

赵文子担任晋国正卿以后,一直致力于与楚国讲和。宋国左师向戌与赵文子和楚国令尹屈建都有很好的交情,愿意从中调解,他到晋国访问,与赵文子的想法一拍即合。赵文子征求晋国诸位公卿大夫的意见,晋卿韩宣子说:“战争是百姓的祸害,财富的蛀虫,小国的大灾难。有人要消除战争是好事,虽说难以办到,但应该答应他。如果晋国不答应他,楚国也会答应他,以此取信于诸侯,那么我们晋国就会失去盟主地位了。”众大夫都赞同,因此晋国答应了向戌。

向戌又去楚国访问,楚国也答应与晋国讲和,消除战争。

向戌转而访问齐国,齐国也是大国,齐卿陈文子说:“晋、楚两国都同意谋和以消弭战乱,我们齐国怎么能不同意?而且别人说‘消除战争’,而我们齐国不答应,齐国百姓就会离心,还如何治理国家、使用百姓?”于是齐国也答应了向戌的主张。

向戌不辞辛劳,又去了秦国,得到了秦国的响应。天下诸侯国中,晋、楚、齐、秦四个大国都同意消除战争,向戌是宋国左师,因此尽地主之谊,约请晋国正卿赵武、楚国令尹屈建、鲁卿叔孙豹、蔡卿公孙归生(声子)、卫卿石悼子、陈卿陈奂(huàn)、郑卿良霄及许国、曹国代表参加盟会,会议的主题就是和平,盟辞之中特别写明了“弥天下之甲兵。”,就是号召诸侯不再相互征战。然而,秦国没有参与这次盟会。

鲁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五月二十七日,晋国赵武到达宋国都城,二十九日,郑卿良霄也到了。六月初一,宋左师向戌以享礼招待晋正卿赵文子,晋太傅羊舍肸作为副使陪同。主管盟会进献的宋国司马依照周礼,诸侯以享礼招待他国卿相,进献了折俎美食。折俎,也叫“殽烝”,就是现在的排骨,用于享礼宴会。孔子这年只有五岁,后来看到了这次享礼的记载,认为宾主对答的文辞过于繁琐。六月初二,鲁卿叔孙豹、齐卿庆封、陈文子和卫卿石悼子到达宋都;初八,晋卿荀盈也来到宋国协助赵文子;初十,邾悼公抵达了宋国都城商丘。十六日,楚国大夫公子黑肱作为令尹屈建的先遣来到了宋都,与晋国代表赵武、羊舍肸、荀盈商定了和谈的相关条款。

楚国令尹屈建这时正在陈国访问,向戌于六月二十一日专门赶到陈国与屈建商定了和谈的有关条款。

六月二十二日,宋国的附属国滕国国君滕成公也抵达宋都参会。

屈建对向戌说:“可否让顺服晋国的诸侯悼楚国朝见,顺服楚国的诸侯悼晋国朝见?”

六月二十四日,向戌将楚国的提议转达给了晋正卿赵文子,赵文子答复说:“晋、楚、齐、秦四国地位对等,晋国并不能指挥齐国,如同楚国不能指挥秦国。楚国国君如能使秦国国君屈尊前来晋国朝见,寡君岂敢不要求齐国去楚国朝见?”

六月二十六日,向戌把赵文子的答复转达给了屈建,令尹屈建马上派人乘楚国传车返回郢都请示楚康王。楚康王的答复是:“除齐、秦两国外,要求其他诸侯国互相朝见。”

七月二日,向戌回到宋都。当天夜里,赵文子与楚大夫王子黑公敲定了盟书的措辞。

七月初四,楚令尹屈建从陈国来到了宋都。陈卿孔奂、蔡公关归生(声子)也一同抵达。曹国、许国的代表也都到齐了。

各诸侯国带来的军队以藩篱为界,不筑营垒,表示互不猜忌。晋军和楚军分别驻扎在营地的两端。晋卿荀盈对赵文子说:“楚军的气氛很不好,恐怕会发动袭击。”赵文子稍作思忖,回答道:“我们晋军向左进入宋国都城以内,他们能拿我们怎样?”

缔约结盟仪式定在七月初五,楚军士卒在外衣里边穿上了皮甲。跟随令尹屈建一起来宋国的楚太宰伯州犁,父亲是晋国大夫伯宗,因受“三郤”所害投奔了楚国,担任太宰一职,他对屈建说:“会合诸侯的军队而做不信任别人的事,这怎么行?诸侯盼望受到楚国的信任,因此才来顺服。如果楚国不信任别人,就是丢弃了能使诸侯顺服的基础了。”伯州犁坚决请求解除皮甲。屈建说:“晋、楚之间缺乏信用已经很久了,我们只做对楚国有利的事就行了。如果能达到目的,还要信用做什么?”

太宰伯州犁退下后说:“令尹将死,撑不过三年。但求达到目的而丢弃信用,目的岂能达到?意志形成语言,语言产生信用,信用巩固意志,三者统一,然后方能成就大事。没有信用,怎么可能活过三年?”

赵文子也有些担心楚军身穿皮甲,他将自己的担忧告诉了太傅羊舍肸,羊舍肸说道:“楚国敢怎样?一个普通人都不能不讲信用,否则会不得好死,如果一个会合诸侯的楚卿不讲信用,那他肯定不能成功。说话不算数的人是不可能给别人造成麻烦的,这不是正卿大人的祸患。以信用召集诸侯,却又虚伪待之,必然没有人会亲附他,他们怎么会危害到我们?”

赵文子点头称是,羊舍肸接着说:“而且我们在宋都,依靠宋国来做好防卫。宋国是东道主,楚国要是敢在宋国动手,宋国必然站在我们一边,晋、宋两国士兵都将誓死效命。晋军与宋军一起抗击楚军,他们的数量即使增加一倍也没用。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事情不会到这一步的,说好了为消除战争而召集诸侯,却反而发动战争来危害我们,那样的话,楚国将会失去信用和诸侯,晋国将为此受益无穷。正卿大人不必担心。”

身在曲阜的季武子,没有去参加在宋国举行的弥兵之会,但他担心,晋、楚讲和之后,鲁国既要服于晋又要服于楚,那不是得缴纳两份贡赋?鲁国的财政负担就重了,如果能够按照小国的贡赋标准缴纳,则可以节省些。于是他派人去宋都找到叔孙豹,假托国君襄公诏命,要叔孙豹在盟会中争取降低鲁国的地位,要与邾、滕小国相当。后来齐国在会上请求以邾国为附属国,宋国请求以滕国为附属国,因此邾、滕不算独立参会,也不参与盟誓。叔孙豹说:“邾、滕的地位,是他国的私属。鲁国,是诸侯之国,为什么要与他们等同?宋国、卫国,才是与我们鲁国对等的诸侯。”于是就以诸侯的等级参加了盟誓。

盟会之上,晋国和楚国又为谁先歃血争执了起来,因为先歃血者为盟主,是盟会的主持者。

晋国代表说:“晋国本来就是诸侯盟主,从来没有别的诸侯在晋国之前歃血。”

楚国代表说:“你们说晋、楚两国地位对等,如果晋国什么事情都抢在前面,那就等于说是楚国弱于晋国了。而且晋、楚更替主持诸侯盟会已经很久了,怎能专门由晋国主持盟会?”

晋太傅羊舍肸(叔向)对正卿赵文子说:“诸侯归服晋国的德行,不是归服我们主持结盟。您致力于德行,不要去争执先后。而且诸侯结盟,小国本来一定有主持结盟具体事务的。让楚作晋的小国,有什么不好?”

赵文子听后,马上代表晋国表态,请楚国先歃血为盟。

七月六日,宋平公设享礼招待晋、楚两国的官员,以晋国正卿赵文子作主宾,楚令尹屈建与赵文子攀谈,赵文子答不上来,他举起酒爵,又看了一眼太傅羊舌肸,示意羊舌肸与屈建交谈。羊舌肸侃侃而谈,说得屈建又无言以对。

七月九日,宋平公与各诸侯国大夫在宋都商丘东北门(蒙门)之外会盟。屈建问赵文子:“范武子的德行如何?”范武子就是曾受周天子之命担任晋国正卿、中军统帅兼太傅的士会,辅佐过多位晋君,功勋卓著。赵文子最是钦佩范武子,他当即答道:“他老人家的家事治理得井井有条,对晋国从无隐私,他的祝、史家臣向鬼神祭拜从无虚情假意。”

屈建回到楚国后向楚康王复命,将赵文子评价范武子的话禀报给了楚王,康王说:“好一个高尚的范武子啊!能让人、神都高兴,难怪他能辅佐五世晋君(晋文公、襄公、灵公、成公、景公)为诸侯盟主。”屈建又启奏道:“晋国作为中原诸侯盟主是有原因的,有太傅叔向(羊舌肸)辅佐晋卿,楚国无人可与此人相抗,楚国不能和他们相争。”

七月举行的弥兵之会结束后,晋卿荀盈随即访问了楚国,在楚都郢城与楚进行了盟誓。两个月之后,楚国派大夫薳罢(子荡)回访了晋国,与晋国盟誓同享和平。晋平公设享礼款待了他,宴席结束时,薳罢临别朗诵了《既醉》第一章:“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美酒让人陶醉,美德让人饱足。君子万寿无疆,承受神赐洪福。)太傅叔向听后,低头称赞道:“楚君派薳罢大夫到晋国会盟,是有原因的,别看此人现在是大夫,以后他会作楚国令尹。薳氏在楚国的后代将会长享禄位的。他受国君之命,宴席上不忘敏捷应对。用敏捷来事奉国君,必能安抚百姓,楚国争权还能归谁?”不出太傅羊舌肸的预料,几年之后,楚大夫薳罢成为了楚国令尹。

赵文子一行在盟会结束后返回晋国,途径郑国时,郑简公在垂陇城设享礼款待晋国使团,子展、子产等七位郑国众卿陪同。赵文子素闻郑国众卿之才,在宴席上说:“郑国国君款待,七位郑卿皆至,是赵武的荣幸。请诸位各自赋诗,让赵武有幸亲睹诸卿的志向和风采。”

赋诗,就是朗诵诗歌。执政子展(公孙舍之)朗诵了《草虫》,首章有“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gòu)止,我心则降”的诗句,称赞赵文子(赵武)是君子。赵文子听后说道:“好啊!这是百姓的主人,但是赵武实不敢当。”

良霄(伯有)朗诵了《鹑之贲贲》:

鹑之贲贲,鹊之强强。人之无良,我以为兄。

鹊之强强,鹑之贲贲。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鹌鹑双双飞,喜鹊对对配。人心实在坏,我还把他当长辈。

喜鹊对对配,鹌鹑双双飞。人心实在坏,我还让他占君位!)

此诗的原意,是讽刺卫宣姜淫乱卫国朝纲的,良霄用这首诗,是抱怨郑简公无道,赵文子一听,心想“你可真敢说!”为了不使场面过于难堪,他莞尔一笑道:“床第之言不出门,何况在野外呢?这岂是赵武所能听到的?”就岔开了话题,接着问道:“哪位上卿继续?”

子西(公孙夏)朗诵了《黍苗》第四章:“肃肃谢功,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迅速建成谢邑,召伯苦心经营。队伍气势热烈,召伯谋划成行。”这是将赵文子比作了周朝初期的召伯,文治武功,名垂史册。赵文子赶紧谦逊地回答:“寡君在,赵武何能?”

子产(公孙侨)朗诵了《隰桑》,首章为“既见君子,其乐如何!”表示希望见到君子赵武,尽心事奉。赵武听到子产朗诵了第一章,他明白了子产的心意,答道:“赵武请受这首诗的最后一章。”《隰桑》的最后一章为“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心中爱意融融,为何不告诉你?情谊深藏心中,何日能够忘记?)表示会珍惜子产的心意。

子太叔(游吉)朗诵了《野有蔓草》,首章有“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表示很高兴与晋国正卿初次相见。赵文子回答:“这是您的恩惠。”

印段朗诵了《蟋蟀》,首章有“天已大康,职思其居。好乐武荒,良士瞿瞿。”(不可过度沉迷,工作还需完善。享乐却不荒淫,良士诚惶诚恐。)表示要谨守礼仪。赵文子听后说:“好啊!这是保住家族的大夫。我有希望了!”

最后一位是公孙段,他朗诵了《桑扈》的第一章:“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hù)。”(玲珑孔雀,俊俏翎羽。君子和乐,承受天福。”夸赞赵文子受上天护佑赐福,赵文子则用这首诗的最后一句“彼交匪敖,万福来求。”(不骄不傲,福聚心欢。)表示自己要谦虚谨慎才能保有福禄。

印段和公孙段二人的字都叫“子石”,因此人们直接都称呼他们的名字以示区别。

郑简公坐在那里一边啜饮着甜酒,一边看着众卿的表演。他五岁即位,至今已有二十载。二十五岁的他,当然能够明白郑国各卿所朗诵的诗的含义。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良霄(伯有)朗诵的《鹑之贲贲》,这不是摆明了说寡人不配作国君吗?竟然狂妄到了敢当着寡人的面咒骂寡人。不过郑简公心里恼怒,但并没有表现出来,直道享宴结束,他一直默念着“暂且隐忍,来日方长。”,微笑着将晋国嘉宾送出了宫去。

从郑国公宫里出来,赵文子与太傅羊舌肸同乘一辆车驾,赵文子对羊舌肸说:“伯有(郑卿良霄)将要遭到祸患了,诗以言志,伯有用诗污蔑其君,公开表达自己的怨恨,把它当作宾客面前的光荣,能长久吗?幸运的话也就能够多混些日子。”

羊舌肸在宴会之上也看出来了,他对赵文子说:“是啊,伯有过于盛气凌人。不出五年,伯有必遭祸难。”这羊舌肸确实神人一个,又让他说对了,三年之后,郑卿良霄就被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