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人本（1）兔女郎

游秒是某电台一档深夜求职招聘节目的主持人。

因为工作性质常常昼夜颠倒，于是特意在单位附近的老破小居民区里租房好方便自己上下班。

最近节目的收听率一路下跌，游秒工资绩效也就跟着降了又降。

眼看房租就要交不起了。

他一个孤苦伶仃、父母不明、刚毕业的大学生，欠银行的助学贷款到现在都没还完，哪里有存款应急？

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有八成可能要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他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睡最敞亮的桥洞，喝最凛冽的西北风。

愁啊。

金海市老城区的城市建设一般，明明是工作时间，两侧的路灯却十盏黑了八盏。

剩下两盏里，一盏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另一盏倒是很稳定——稳定地发出诡异的绿光。

游秒记得单位同事里有个神神叨叨的实习生小姑娘，常常指着这段路说夜里闹鬼。

闹什么？有人这样问她。

“夜游神。“小姑娘神神秘秘道，“不是城隍庙里的，很邪很凶的那种野神。“

游秒惆怅地抬头看那盏绿灯，人家也没冤枉你，亮起来确实磕碜。

他倒没什么恐惧的情绪，每天都经过的熟悉地带。

这里能闹什么鬼？穷鬼吗？

——唉呀，这个词晦气不应该说，穷鬼确实还是可怕的。

这会儿大约是晚上12点，夜风很冷，吹得衣着单薄的他瑟瑟发抖。

一瞬间，好像进入了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烈烈的罡风从地心打着旋腾起，直冲蓝黑模糊的天穹。

寒冷是闻得到摸得着的，像是冰湖深处漂浮的钓线与渔网。

游秒在这水里，唯有死路一条。

怪了，他想，今天出门的时候天气预报明明不是这么回事儿。

否则他不可能连个外套也不穿在大马路上夜奔。

零下的天气，室外少有虫鸟鸣叫，风声喧嚣到一定程度反而变得静谧。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无声处听惊雷。

“呜——”

犹如雷霆的万钧之响像箭矢一样划破长夜。

竟然是火车在鸣笛！

游秒一愣，上班，下班，这条路他走了不知几百遍。

印象中连铁路都没有，哪来的火车？

他恍惚回头，只见一辆飞驰的古旧的火车巨影，线条的虚实难以辨别，有什么东西在流动中扭曲，在融化中畸变。

车头向着他，带着撞不死人不罢休的气势，恶狠狠地迎面而来。

游秒晕了过去。

神思浮沉，他仿佛做了一场梦。

梦中自己是一只忧郁的蝌蚪，在浩瀚的海洋中游来游去，穷尽一生之力不断寻找某种东西。

过程中他逐渐长大，从蝌蚪变成了鱼虾、螃蟹、水母、章鱼、鲨鱼……鲸鱼、青蛟、神龙。

游秒醒来了。

这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召唤神龙游戏？”

竟然真的可以不用广告复活技能，凭着真才实干，一口气进化了下来，这个梦也太假了。

被火车狂创一顿只为了在梦里玩这个？老天爷，你开玩笑吧？

凭什么？孤儿出身，车祸死亡，不是要穿越就是要重生，轮到我怎么就忽然平淡起来了。

·

“不是哦，这里是魔方游戏啦~”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

游秒：？？？

啦什么啦？

游秒学她：“是谁~“

对方似是没想到一个大男人会这样黏黏糊糊地接她的话，顿了一秒才欢快道:“我哦~”

游秒循声向侧后方看去，发现几米之外站着一个兔头人。

兔头人身量高挑，体型纤细，纸片一样的身材却不显骨感。

穿着贴身的黑色高领毛衣和灯芯绒质地浓绿色背带短裤，左手拎着一个胡萝卜色的充气大锤。

硕大的毛绒绒兔头头套几乎把她的肩膀也罩了一半。

这副打扮不伦不类，既冷淡又卡通，鲜艳而沉郁，好像是婚礼现场抬棺材，坟头面前架烧烤——

总得来说，有些诡异。

但游秒非常尊重女性的穿衣自由。

尤其是兔子头套上沾染了许多许多许多血迹和不明身份的人体组织的女性。

游秒不敢惹她，但有人敢。

兔头人头套上的眼睛明明是两枚红色的塑料纽扣，但游秒和她对视，却无端觉得纽扣波光潋滟，灵动非常，仿佛能传递情绪，像一双货真价实的眼睛。

纽扣一闪一闪，她眨眼了！

不是像，这就是兔头人的眼睛！

游秒冷静地闭上眼睛，拧紧眉心，一定是我醒来的方式不对，重启一下试试看。

见没有吓到这个新人，兔头人颇觉无趣地撇撇嘴，没好气地打断中年男声：“别叫啦。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哦~”

“你……”中年人这时候看到了兔头人的正面，注意到了头套脸颊上的红白肉色污迹，以及鼻端的血腥味，他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更加相信法治社会没有这种喜欢带着头套杀人的变态，便虚张声势地质问，“你到底是谁？！这是不是你搞的鬼？！”

兔头人一歪头，颇为无辜地说：“怎么会是兔兔？兔兔没那么大的本事的捏~”

这兔子说话腔调贱兮兮的。

中年男人像一只斗气的大公鸡，口水乱喷：“我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招！谁派你来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有个中年男声从旁边传来，“你们都是谁？这是哪里？！这是什么意思？恶作剧吗？”

游秒向那中年男人行注目礼。

一个合格而又经典的老登，总是声音最大的带头人。

兔头人没有接话，但游秒已经重启失败，相信现实，彻底清醒了，这时候没忍住好奇心：“是谁~”

声音婉转清越，愈演愈贱，不是兔头人，却更胜兔头人。

中年老登一梗：“咳。有你什么事儿？！你和她一伙的？”

游秒摆摆手，不好意思，节目主持人的职业病，习惯于控场和带流程。

一见别人要侃侃而谈，自己下意识就要当捧哏。

随时进入工作状态，是21世纪职场打工牛马的自我修养。

中年老登登味十足，非常符合刻板印象，已经开始历数自己的成就和名声，又一连报了几个政府部门的高官职位，“这些可都是我的朋友！等我回去以后就找人……”

趁他吱哇乱叫吸引注意力的时间，游秒飞速地检查自己身上和周边环境。

很好，不痛不痒，没有伤。连夜奔逃几里地不是问题。

衣服也是自己原来的那套，手机和钱包都在。

打开手机，里里外外翻了半天，所有指望得上的功能全部停用，企鹅死了，地球爆炸，大眼已瞎，红书缺页，抖快也又聋又哑又瞎。

时间是不科学地停滞的，电量却还能非常科学地掉。

没有信号覆盖，连应急电话线也被剪断了。

此时此刻，用这个虽活犹死的电器大方片，完全没办法联系到外界。

他又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颇为豪华的客厅，两张皮质沙发附近环绕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男两女5个人。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惶惶不安。

除了中年男人以外，剩下的三个人坐得比较近，也在一起窃窃私语。

游秒同样神色凝重。

这到底怎么回事？身体确实是自己的，但好像没受什么伤，火车创人既然创不死为什么会那么疼？

话说这又是给自己创哪来了？

除了古里古怪的兔头人以外，大厅里的一切都很常见，常见的房间和常见的人。

甚至龙夏金海市就有无数相似的别墅和男男女女。

难道是被绑架了？绑架自己这个交不起房租的孤儿做什么？幕后之人能得到什么？想要挟谁？难道是自己那不知道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的爹妈？

兔头人终于忍不了中年男人的聒噪，娇滴滴地说：“别喊了，哥哥~你也不想挨兔兔一锤吧？”

说完之后，充气大锤轻轻一敲，敲碎了客厅沙发前摆着的茶几。

大理石的地面也同样受到力的作用裂出蛛网。

中年男人：！！！

他惊骇非常，一时之间吐不出完整字句：“你、你、你……”

兔头人纤细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大耳朵，“兔兔不喜欢别人吵闹，下次敲的有可能是你哦哥哥~”

哥哥长哥哥短，哥哥差点被吓死你又不管。

只是一昧地提着大锤。

游秒忍不住细细眼馋她手里的胡萝卜，那看起来真的是一件十分轻巧的充气玩具，虽然是锤头的造型，但在场各位谁都没想到它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大力出奇迹，游秒知道对方那满头满脸的呈喷射飞溅样的血液和组织是怎么来的了。

兔头人目测精神状态不怎么稳定，忽然就开始咯咯咯地笑，然后又自言自语：“时间差不多喽，现在应该可以开始啦~”

开始什么？什么时间？

游秒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兔头人忽然将锤头扔在一边，落点登时就又是一个大坑。

她站得像棵小树苗，冲大家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态度热情、嗓音甜美：“欢迎各位玩家进入魔方游戏，我是新手场的主持人，兔女郎。”

游秒若有所思：难怪自己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原来是同行。

这个同行针对的是“主持人”三个字，而非“兔女郎”，游秒工作卖力卖才不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