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庄檐角的铜铃叮咚作响,夏秋早已熟稔那道清瘦身影,笑意瞬间漫上眼角眉梢。他熟络地从檀木匣中抽出宣纸,笔尖蘸饱墨汁,递到叶枭悯面前:“老规矩。”那人接过单子时,苍白指节在阳光下泛着冷意。
叶枭悯将银票揣进暗袋,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半张脸。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文兴珍宝会”的红绸在风中翻卷,宛如一道猩红的伤疤。她抬脚跨过门槛,粗布靴底与青石板碰撞出闷响。
“我要报名。”嗓音沙哑,像是裹着经年累月的砂砾。
无亦正低头整理名册,闻言抬眸。来人一袭洗得发白的玄色长衫,衣角沾着零星泥点,刻意压低的帽檐下只露出紧抿的薄唇。那声音莫名熟悉,她指尖微微发颤,目光不自觉地在对方身上逡巡:“名字。”
半天帽子下的人都没回应,无亦又问了一遍,那人仰着头:“一定要说?不说出名字不行吗?”语气听着竟然有一丝怒火。无亦也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不说的话,到时候你要是获奖了就没办法确定是你本人呢!”
叶枭悯拿着纸条:“我自己写。”
趁着下一个人陆陆续续的拥挤进来时,叶枭悯这才悄悄的把纸放到桌子上,然后快速的逃走了。看着纸条上的名字和地址,无亦默默的收到了盒子里。
相反秋宜却在众人的吹捧中走了进来,看到服饰整洁清秀的无亦,她嬉笑的脸微微收敛了起来:“无亦?你怎么在这做柜台的活啊?”看似不经意的话却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姿态。
“帮小姐做事,我们义不容辞。秋宜你也来参赛吗?”
“帮小姐做事?我看不过是下等丫鬟罢了。”站在秋宜旁边的人打趣的声音在人群中传开。其他都是府里的丫鬟们来替主子们报名的。一般主子今天都不需要当面过来。无亦没有理会她们,只是继续帮忙写着名字和住址。
“你们要不要报名?不报名就快让开,站在这拦着路做什么?”一边府里的丫鬟见秋宜几人推推搡搡的拦着路,不满的说道。这没说不打紧,一说秋宜几人街溜子的气质就上来了,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谁要你这样和我们说话了?没见着我们几个人正在聊天?等一下就给你们让路了,你准备去投胎吗?那么着急做什么!”话里话外都是粗鄙不堪的语句。这些大家族府里出来的丫鬟瞬间就有点恼火。
“你们是哪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说话竟然这般上不了台面!你们家主子都没教过你们说话吗?看着你们的服饰,我们府里的下等丫鬟都不见得穿的这般低廉。”句句扎心的话戳的秋宜脸颊通红。无亦默默的叫了几个人劝了几句,将秋宜拉到一边问道:“你们是想来报名吗?我把报名表给你,还是我帮你写?”
“我…你帮我写…”秋宜本想说我自己写,但是突然想到从未上过学,其实大字不认的,许多东西都是听别人怎么说就是什么。
地址,何坊街十七巷三号屋
无亦看着这个地址瞳孔猛然一缩,整个人有一个贯彻到底的冰凉。
“好了没?”秋宜催促道。无亦收下眼底的情绪,笑着说道:“秋宜我们许久都没叙叙了。不如今夜我们找个茶坊再聊聊儿间旧事?顺便我也能和你说个规则一二,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呀!我现在在这做事,能帮到你可是尽我所能极力帮你呢!”无亦压低声音故作亲密的搂着秋宜说道,秋宜看着四面传来探究和好奇羡慕的目光,仰着下巴直接爽快的答应下来了。
夜间茶坊里,无亦给秋宜沏上一杯浓香的茶水,又带了一份贵重的饰品,笑盈盈的说道:“秋宜,这京城没什么人记住我,唯独你还知道我在哪干过活,恐怕你是我在京城的唯一好姐妹了!”
“嘿嘿,哪里哪里。我们也不过相处几个月罢了,只是投缘所以咋俩交情深!”秋宜看到首饰眼里瞬间发着光,碍于在无亦面前所以又收敛的小口喝了一下茶。
“前阵子,晋王…他府里呢缺人…唉我呀,受伤了不能好好服侍他…他给我们下人的赏赐属实很多…可我却没把握好机会…”无亦边说边擦拭着眼角,仿佛极为痛心,这个模样倒真的很像姐妹情深。
“啊?你在晋王身边那么多年,他竟然那么绝情!当初你就不应该去他身边!你去不久他王府发生那么多事情!多吓人啊!你跟他一起经历那么多,他还把你赶走?啧啧啧!真是错付了!”秋宜装作打抱不平的嚷嚷着,无亦又接着说道:“唉…当初你怎么也不劝劝我?”
“我怎么劝的动…其实吧,你母亲当年还欠我母亲银子呢!你母亲手脚不干净,被抓走了,你当时年龄跟我相仿,我母亲心疼你,怕你那么小肯定要被人骗的,就决定让好心人收养你,带你去街上找了好几家人,都没人要你,这也不怪你,你有时候就是倔,你看到晋王的马车,就疯了一样跑他那边去,你看看你,这我怎么劝得了你,晋王你也知道的…像你说的绝情!”秋宜摊开手无奈的摇了摇头,拿起手帕坐到无亦身边皱着眉的模样,倒真的像是极为心疼无亦。
无亦听着这个话,大概知道自己儿时的一些事情又哭着问道:“唉,不知欠了秋宜你的母亲多少银两,我替母亲还吧…”
“这…”秋宜想了想随口说道:“三两银子吧!”
“好…那等到时…我便还上。”
“你到时候给我就行,我的母亲你也知道入狱了。”
“你的母亲为何入狱了?可是犯了什么事那么严重?”
“这个,好像是把什么牡丹给抱走了吧。我母亲也真是的,贪什么东西不好,非得贪图那些富人的花草。”
絮絮叨叨的聊了些有的没的,两人便告辞了。
看着秋宜抱着首饰开心的背影,无亦眼里暗涌流动。悄悄的跟在了秋宜的身后,只见她进了破败的一个小屋子。屋里传来她爹爹的声音:“哟,宜啊,这么好看的首饰哪来的啊?”
“爹,你还记得那个无亦吗?”
“嘶,想不起来了。”
“就是我小的时候住我隔壁那个,她母亲无柒啊!”
屋里一瞬间陷入了沉默,好像是思考的声音,随即秋宜的爹爹突然紧张的问道:“你跟她来什么往?她是你随便招惹的?”
“怕什么?她都离开晋王了,在晋王那没干出什么花头,被抛弃了呢!”
“你个糊涂女!”秋宜父亲的声音颤颤巍巍的,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东西。秋宜见状连忙问道:“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能有什么事!罢了罢了,跟你说了以后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秋宜故做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当年她母亲勾引我在先,我啊忍不住就多看了她几眼,那天晚上去她家里,却吃了个闭门羹,你说这个人,玩这种勾栏把戏!你母亲知道后,气不打一处来,谁料当天晚上,她还偷了我们银子藏她们家去!我们发现银子没了,马上去报官了!之后把她抓了,你母亲心善,放过她女儿,带她去街上到处找人求人收养,没想到这个人没个良心的,见到富贵人家,马上跑别人车上去了!都是同一个婊子人家!”说完吐了口唾沫,仿佛说了一件很痛心疾首的事情。
无亦听着这个没差的话,陷入了沉思,收集到的大概就是自己的母亲勾引他父亲在先,并且拒绝了人家之后偷偷去偷了银子,之后被衙门抓走,自己要被她的母亲送人领养,然而自己却跳入了晋王的马车里,跟着晋王回府了。
“对了,女儿啊,这个是无亦送的?”
“恩。”
“那看来人家飞黄腾达了。你还是小心点人家吧…万一她来问当年的事情,你就说不知情。”
“为何?明明是她们有错在先!为何要装不知情?”
“这,不是替你省点事情,你不必多问!”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消停,看着屋内被熄灭的烛火。无亦捏紧自己的手,其实她并不在意她的母亲和之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因为她没有以前的记忆,这些对自己来说宛如一些八卦趣事。只是她如果一点也不了解过去的自己,那对自己来说其实也是一场灾难。心里这样想,手指尖的冰冷倒是出卖了自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吗?恐怕不是,如果真的和秋宜父女说的一样,那自己的过去的确可恨。那份卷宗为什么查到一半却没有结果?
这么轻易就能破解的案子,却一直都没有下文,这些是不是都在说明,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