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月华瓶

周德志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这就是刀劲?也不过如此嘛!”

他正欲拔腿奔向父亲报喜,好生向弟弟炫耀一番,却忽地收住脚步,身形一顿。

他眼珠一转,暗自思忖:“不如先瞒着爹娘,待我参透更多刀劲,到时一展身手,定要惊得他们目瞪口呆!”

念及此处,稚嫩的脸庞浮现一抹狡黠笑意,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门房之外,周明早已将一切尽收耳中,连那稚童的低声自语也未曾遗漏。

他心中暗自震惊:“未满七岁竟已领悟刀劲?这……”

“纵是用天资卓绝来形容,怕也委屈了志哥儿的天赋,不知那巨城之中,可有七岁稚童能及这般悟性?虽未正式习武,但既已领悟刀劲,多少也算有了自保之力。”

思及此处,周明不觉侧首,目光投向那东侧厢房。

他暗自思量:“文哥儿终日埋首书卷,竟无半点习武之意,这该如何是好?”

在父母眼中,周德文日以继夜地捧着书册,几近痴迷。

除却用膳时分,便整日闭门苦读,那稚气未脱的脸上,竟渐渐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东厢房内,周德文静坐案前,心如止水。

他早知兄长悟得刀劲,心中亦为之欣喜。

然则周德志所悟的那缕刀劲,却似一道灵光,倏然点醒了他。

天书二字的玄机,此刻竟又多了几分明悟。

周府庭院中,周德志刚推开房门,便见父亲正在晨光中吐纳修炼,两名丫鬟静立侍奉。

他脸上那份掩不住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却硬生生按捺住了,想到日后全家惊诧的模样,小家伙终究还是将这份喜悦藏在了心底。

“爹,我想去街上吃麻薯。”

周德志脆生生地喊道。

两名丫鬟闻言立即福身行礼:“给大少爷请安。”

礼毕便悄然退至一旁。

周明收功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去把你二弟叫来,明日就要入学了,今日刚好是天贶节,爹带你们上街逛逛。”

周德志闻言双眼一亮,欢呼着转身就跑:“二弟!三弟!”

东厢房里,周德文正捧着书卷出神,忽被兄长的喊声惊醒。

而饭厅内,周德渊刚陪着母亲用完早膳,嘴里还嚼着半块米糕,听到呼唤忙不迭地应声。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众人已在院中集结完毕。

时值天贶佳节,新晋的平遥县早在月前便大兴土木,修建寺庙。

虽永夜笼罩,天光不显,这古老节庆却延续至今,只是渐渐由晒经祈福演变为祭祀之礼。

此刻长街上,各家各户扶老携幼,皆朝着新落成的寺庙方向行去,按习俗,需先至庙中敬香,方可归家祭祖。

待小厮推开朱漆大门,市井的喧嚣顿时扑面而来。

叫卖声、谈笑声混着香火气息,在永夜的街道上交织出一派别样热闹。

小贩的油锅里炸着金黄酥脆的油饼,香气混着隔壁摊的糖炒栗子甜腻,直往人鼻子里钻。

穿粗布衣裳的农妇攥着铜钱挤过人群,身后背篓里的青菜还沾着晨露。

青石板路上马蹄声哒哒,车夫吆喝着“借过”,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

周德志闻言喜形于色,忙不迭四下张望。

众人沿街徐行,穿行于熙攘人群之中,朝着云隐寺方向迤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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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侧草屋前,凌婉儿静立檐下,斗笠边缘垂落的轻纱随风微动。

足畔赤犬低伏身躯,喉间滚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小姐,那人往西去了。”

“追。”

话音未落,白影已掠过街巷。

斗笠下眸光如霜,凌婉儿指尖握着腰间佩剑。

赤犬鼻息粗重地在前引路,却见沿途气息异常清晰:“这般毫不掩饰的行踪,倒似刻意为之。”

“线索初现便遭截断……”

她足尖轻点屋瓦,衣袂翻飞间掠过市集喧嚣。

“这般明目张胆的出手,莫非那月华瓶的新主,当真狂妄至此?”

市集东首的茶肆内,几个氏族子弟捧着粗瓷茶盏,目光却牢牢锁在窗外那道素白身影上。

凌婉儿行经青石长街时,昨夜滴落的雨水在石板上映出她翩然的衣袂,宛如初雪般澄净。

贺家三郎手中的茶盏微倾,半盏清茶浸湿了衣袍犹自未觉。

他喉间微动,终是将那句“凌仙子”的呼唤咽了回去。

“听说她在长阳城……”

李家的少爷刚开口就被同伴拽住袖子,众人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那白衣女子腰间悬着的三尺青锋在地光下泛着寒芒,剑穗上系着的铜铃随步轻响。

最胆大的赵氏子弟刚迈出半步,忽见那赤犬抬头龇牙,顿时僵在原地。

茶肆角落的老人嗤笑出声,烟锅在桌上磕了磕:“省省吧小子们,那可是能跟血煞门叫板的主儿。”

众人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茶汤里浮沉的茶叶梗打着旋儿。

不知谁小声嘀咕了句:“要是能说句话也好。”

立刻引来一片心照不宣的苦笑,在这平遥地界,凌婉儿三个字,本就是道跨不过的冰河。

……

凌婉儿驻足王府门前,青石阶下车马如流。

她凝望朱漆大门,斗笠下的眸光微沉。

“王家……”

三载光阴,自孟长卿坐化后,她在长阳城的根基已日渐消磨。

虽背靠大周宗门,然方外之地终究遥不可及。

凌婉儿指尖轻抚腰间佩剑,神情凝重。

“月华瓶若真落入王家之手,以王长阳如今在血煞门如日中天的威势,此局已成死结。”

“七年岁月蹉跎,那月华灵物想必早已被他人炼化,纵使此刻寻得蛛丝马迹,终究是徒劳无功。”

山风卷起素白衣袂,更添几分萧索之意。

地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辉,素纱广袖垂落如云,衣袂被山风掀起时更衬得腰肢纤纤不盈一握。

而那双略带忧伤的双瞳,比衣上霜色更清冷三分。

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衣袖。

七年追寻,无数个不眠之夜累积的疲惫与不甘在心头翻涌。

“赤伯,你且先回衙门候着。”

她的声音比往常低沉几分。

赤犬低呜一声,终究转身消失在巷口。

待那抹红影完全隐去,凌婉儿才从袖中取出一枚青玉丹丸。

丹药入喉,周身气息顿时敛如止水。

她轻点足尖掠至王府西侧偏院,此处墙垣斑驳,鲜有人迹,四次脱胎换骨赋予她的五感远超常人。

凌婉儿屏息凝神,耳畔捕捉着墙内最细微的声响。

约莫半刻钟后,一缕极淡的血腥气飘入鼻端,她眸光微闪,素手轻按墙砖,身形如一片落叶般无声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