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林见过一次王洪九。
作为整个汶州府还乡团的总头,自然和魏玉林差的不是一个档次。在人们的传言中,王洪九就是一个五品知府,而魏玉林只不过是一个平头百姓,二者之间没有丝毫联系。
但是,魏玉林还是见过一次王洪九。
独树头大会是沂州府有名的乡村大庙会,四里八乡的百姓会把自己出产的东西拿到这里来物物交换,或者换成洋钱。因为还乡团的到来,百姓很少有剩余的东西到大会上交换。
魏玉林这次来完全是被陶凤武逼着,齐岭包括男女老幼几十个人是被马石河的团丁押到独树头大会。王洪九要开镇压大会,每个村必须派人参加,还要有男女老幼,这样更有镇慑力。
独树头大会上就聚集了四里八乡的百姓。乌央乌央的人群围住了独树头土夯的戏台。每个乡公所的头儿在戏台上都有位置,马石河乡公所在沂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存在,马老九坐的位置很显眼。
王洪九出来了,戏台下的人群一阵骚动。魏玉林远远的看去,站在那里的王洪九带着眼镜,瘦小的身材像一个文弱的读书人。他的声音也不洪亮,甚至有些嘶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王洪九说的话,魏玉林一句也没有听清楚,也没有记住,但接下来戏台上所做的事情足足让他记了一辈子。
王洪九讲过话以后,戏台上迅速拉上来几十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女,那些人脚步迟缓,有的人目光呆滞,脸上几乎都有伤痕,显然是被折磨的不轻。
接着有十几个头裹红布的人抬上来几口铡刀,这不是戏文里说的包青天的龙头铡虎头铡,而是乡间给牛马铡草用的铡刀。
魏玉林看到有的铡刀还锈迹斑斑,接着他就想到后面的事情了。
陈西良的舅子王连九一声吆喝:“这些就是我们的仇人,他们要翻身,要革命,好吗,就让他们知道知道翻身的好处。”
王连九一声令下,一个年轻的汉子被塞到铡刀下。魏玉林闭上眼睛,但是铡断骨头的声音冲入他的耳鼓,他的脑袋里迅速出现不可描述的画面,接着是无数孩子惊恐的哭声……
魏玉峰领着魏景信也就是满囤匆匆出了齐岭之后,他迅速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弓腰驼背的残疾人。本来就瘦弱他不用精心伪装,就是一个十折不扣的叫花子。
满囤也浑身脏兮兮的。因为营养不良,十余岁的他瘦弱的像七八岁的孩子。魏玉峰有时背着他,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催着他走。
魏玉峰暗暗庆幸自己逃出来了。他在一路向西的时候,看到过还乡团抓人杀人。人命犹如草芥,无人管无人问。
他一路向西,虽然走走停停,竟然出了山东,过了河南,到了西安。
满囤看着高高的西安城楼,他幼小的心灵里还认为这是谁家的大门。
“爹,你看看,这是谁家的大门楼子,比我大爷家的炮楼高多了。”
“傻孩子,这哪是大门楼子,这是城门楼子。”
看着脏兮兮的满囤,魏玉峰突然想到自己还能不能回到齐岭去,最好在客死异乡之前,给满囤找个人家。
“满囤,我在西安城里给你寻个人家好不好,以后你就是城里人了!”魏玉峰给满囤商量。
“我才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找我娘。”满囤出乎他意料回答,回答的很倔强。
“我都回不去了,你如何回去,我死在外面,你怎么办?”魏玉峰拉下脸。
“我能要着饭回去,我知道我们来的路,顺着来的路回去。”满囤依然很倔强。
魏玉峰听了满囤的话,心里突然充满了内疚。他带着满囤出来,实际上是要满囤来掩护他的身份,若不然,何苦要他受这颠簸流离之苦。
看着魏玉峰,满囤似乎理解了爹的苦衷。
“爹,你把我卖了吧!但你拿着钱以后不要走,我会想办法逃出来,看到没有,你就在那城门楼子外等着我,十天,你等我十天就成。”
满囤突然长大了。
“那不是坑人吗?”
魏玉峰马上否定了他的主意。
“爹啊!这不算坑人,你想想,此刻能买人,能管一顿饭的是穷人吗,只有有钱人才会买人。”
满囤竟然安慰起他。
“要是割生的买了去怎么办,那样你就逃不出来了。”魏玉峰并没有阻止满囤的主意,而是担心割生,可见,他的内心里是想把满囤卖出去。
“那个就不用管了,反正到哪里都是要饭,割生的买了去也是要饭,要一辈子饭算了。”
“好了,卖了你,你要记住,十天以后你要逃不出来,以后有机会逃出来了,你就回山东汶州府,记住你大号叫魏景信。”
满囤点点头,记下了。
魏玉峰带着满囤进了西安城,城墙跟下有孩子头上插着草标。
魏玉峰也在满囤头上插上草标。
他要价不高,十块大洋,很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以九块大洋的价格买走了他。
魏玉峰揣着九块大洋,目送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满囤远去。
他在想,他和满囤的十天之约要不要守?
最后他决定了,赶紧离开西安,继续流浪,因为他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齐岭,齐岭的情况如何,他也不清楚。
他继续往北走,据他说,后来到了榆林,给人家挖煤,很快榆林解放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开始了,他想到家乡齐岭说不定也解放了,又一路要着饭,往家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