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们打个赌吧

周珏装作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一口酒，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酒瓶碰到一旁的栏杆，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在喧嚣的广场上几乎听不见。要不要回头看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自己压了下去。“别傻了，广场上这么多人，谁会特意盯着你看？”

可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背开始发烫，仿佛那道目光有了实质的温度。周珏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错觉，也许是因为喝了酒，神经变得敏感了。但心脏却不听使唤地加快了跳动，咚咚的声音在耳膜里回响。

周珏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广场上的喧闹声似乎都远去了，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声。“要不要回头？万一真的有人在看我该怎么办？”

手中的果酒已经不再冰凉，她机械地转动着瓶子，感受着玻璃上的水珠一颗颗滑落。夕阳的余晖渐渐褪去，广场上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愈发清晰。

终于，周珏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扫视。转身的刹那，却立刻遇上一双熟悉的带着笑意的眼睛：“我就想看看，你到底要多久才能发现我在看你？”

这个声音像是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的，带着月色般的清凉被光阴陈酿着。男孩斜倚在拱门下的身影被暮色钉在原地。杜昱的黑色衬衣点缀着几颗手绘的白色的星星，微卷的鬓发被晚风撩起，发梢扫过清晰的下颌线时，恍惚间像是十五岁那年运动会看台上翻飞的白衬衫衣角。

“杜昱！”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他，周珏愣了一下，大脑静止了片刻，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巧。”

心里说不清是惊喜更多惊讶更多，“你怎么也在这儿？我还以为是陌生人，差点被你吓死啦！”周珏装作不满的样子，作势要锤他，却被杜昱轻松躲过。

“在科班街看到你从酒馆出来，就觉得很熟悉”，杜昱笑着眨了眨眼，“谁知道呢？算起来也有好多年没见，但我就觉得是你。”

“杜昱部长”，周珏故意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学生会纪检部的突击检查都没这么巧吧。”

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声：“你四处乱看，蹦蹦跳跳的样子可是一点都没变。“

十年前的秋日操场，周珏记得自己整理广播稿，总能在纷扬的稿件里准确辨认出杜昱的字迹。那个总在物理卷面写诗的家伙。周珏永远在径赛中一马当先，把其他人甩在身后；杜昱则总是漫不经心带着玩味，在男子组最后一刻反超成为第一名。那年运动会她冲过终点线时杜昱也是这样对她笑，学生会的袖带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他分给她一只耳机，并肩坐在双杠上数星星，直到自习的铃声响起，再一起嬉笑着冲刺回到教室。

“我研二在亚琛工大交换。“杜昱用德语向卖松饼的老妇人道谢时，喉结在围巾的阴影里滑动，“原本要去科隆听音乐会，结果DB（德国铁路）又罢工了。“他递来的松饼蒸腾着肉桂的香气。“你好像挺喜欢德国的酒”，杜昱沉吟一下开口道。被发现这个小爱好，周珏吐了吐舌头，露出一个调皮的不好意思的笑容。

“我知道这里有一家百年的雷司令酒窖，想去尝尝吗？”杜昱转头看向她说道，“不过你今天已经喝了啤酒——”“不碍事的，再尝一点点葡萄酒还是可以的！”白天尝了几小杯啤酒，此刻已经早已经消化完了。周珏不是嗜酒的人，但是也绝对不会错过百年雷司令，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那我们打个赌吧。”杜昱看了看天色，此刻太阳已经完全没过地平线，只残留一点余晖。“二十分钟时间，看看你能不能自己找到这个酒窖。”

精品店的橱窗投来暖黄色的光晕，杜昱的手指正划过玻璃上凝结的水汽。“赌你打不开这个。”他在水雾上写下一串德文字母，“如果找不到，我们就不去喝雷司令了，你得请我吃面包。“

周珏凑近橱窗，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玻璃。那些字母在暖光中幻化成Schloss、Schlüssel、Schatten的排列组合。在杜昱的凝视下，周珏不好意思拿出手机翻译。“城堡、钥匙、影子。”周珏的三脚猫德语仅限于日常问路和点菜，此刻辨认这三个单词，已经让她较劲脑汁。她哈出的白气模糊了字符，却让橱窗里的水晶摆件突然折射出奇异光斑。

“不是解密，是光轨！“她突然奔向对街的面包店，杜昱的提醒“还剩十五分钟“消散在叮咚作响的门铃里。当他追到后巷，周珏正踩着消防梯跃上屋顶，鞋子上的反光条在暮色中划出银线。

六个屋顶之外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周珏突然刹住脚步——对面天台的霓虹灯牌恰好将“S“形光影投射在古老城墙上。当她顺着光路找到嵌在砖缝里的黄铜钥匙，转身发现杜昱早已等在生锈的铁门前。

“平局？“他晃着另一把从排水管找到的钥匙。周珏突然把钥匙抛向空中：“先到门锁的赢！“两道身影掠过屋脊时，惊飞的鸽群在玫瑰色晚霞中散成流动的星点。

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夕阳恰好沉入教堂尖顶。门后百年酒窖里，陈年雷司令的香气中，谁也没看清究竟是谁的钥匙先转过了四十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