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云水三千本无心

暮鼓初歇时，有个叫明澈的沙弥跪在禅房外。老禅师推窗望去，檐角铜铃正接住第三滴秋雨。

“师父，弟子抄经时墨污了贝叶。“明澈捧着经卷的手在发抖：“分明握紧了笔，偏要抖出这些斜枝。“

老禅师将半枯的竹帚浸入山泉，“且随老衲扫扫石径。“

第一折·落叶沾帚

帚锋扫过青苔时，几片枫叶粘在帚丝上。明澈欲摘，老禅师却将竹帚浸入溪流。

“你道是扫帚沾叶，还是落叶寻帚？“老禅师望着顺流而去的红枫，“昨日满山枫霞，今朝随水东西。施主在藏经阁拾贝叶时，可曾问过贝叶愿被抄录？“

明澈怔住。扫帚掠过石上残红，帚尾竹丝忽然断了几根，与落叶一同漂向深潭。

第二折·空潭映月

夜半提灯再扫庭院，明澈望着潭中月影发愣。老禅师将灯烛投入水中，碎作满池星子。

“去年此时，你为捞水中月跌湿僧衣。“老禅师拾起灯框，“今日可还想要那轮明月？“

水面渐平，灯油绘出蜿蜒金蛇。明澈忽然指着涟漪：“月影碎了！“

“碎的是灯油，未碎的是长空。“老禅师以帚柄搅动潭水，“你痛惜贝叶污损时，可曾见着未染墨的文字？“

第三折·冻云锁山

腊月扫雪，明澈的竹帚总被冰晶黏住。老禅师带他登上钟楼，见群峰裹着琉璃甲。

“施主看那山巅云气。“老禅师呵出的白雾与冻云相接，“昨日是蒸腾的涧水，明朝是南飞的雁羽。“

明澈试图抓住飘过飞檐的碎云，僧袖灌满北风。檐角铜铃骤响，震落千峰雪。

第四折·春涧浮香

竹帚扫过落樱时，明澈忽然停手。老禅师将落花堆成小丘，任山雀啄散。

“去年秋扫帚沾叶，今春帚扫落英。“老禅师拈起残瓣，“施主且嗅这帚上余香。“

明澈闭目半晌：“有去岁松烟墨香。“

老禅师将竹帚倒插溪中，任流水梳开帚丝：“二十年前这帚还是新竹时，老衲也恼它总沾尘叶。“

第五折·破帚观纹

竹帚终于散作一把篾条那日，明澈在劈竹声中惊醒。老禅师正将旧帚丝系上松枝。

“施主且看这篾纹。“老禅师对着阳光举起竹片，“横纹是去岁山洪，竖纹是今春雨脉。“

明澈抚过蜿蜒斑痕：“像师父案头的古琴木纹。“

“斫琴人说良材必有疤。“老禅师将篾条抛入灶膛，“施主当年那卷污经，可还供在佛前？“

火光中，明澈忽然向山门奔去。

第六折·无墨之经

藏经阁里，被墨污的贝叶竟生出青苔。明澈要拭，却被老禅师按住手腕。

“苔痕在写无字经。“老禅师指向窗外游云，“施主且听，帚丝扫过虚空的声音。“

山风穿过千竿竹，檐铃与松涛共鸣。贝叶上的墨渍里，竟有蚁群走出“卍“字纹。

尾声·帚影扫心

明澈接任扫洒僧那日，新竹帚又沾满柳絮。老禅师将旧帚丝系在他腕间：

“当年你问我云水踪迹，且看——“

山雨忽至，万千雨丝垂直坠落，满院水花却自行排成旋涡。明澈举起竹帚，雨帘中浮现半部《金刚经》的水纹。

雨停时，最后的水珠正从帚尖滴落，在地上写出七个湿字：本来无物可沾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