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瞳中光映天地心

（晨雾未散，古刹檐角滴落第三颗露珠。老僧盘坐千年银杏下，新雪似的僧袍垂落石阶。小沙弥捧着陶壶走近，釉面映出眼底两团跳动的烛火）

弟子：师父常说“观自在“，可昨日下山化缘，王员外拽着我说：“小师父怎不劝你师兄还俗？他爹娘眼巴巴盼着抱孙子呢。“弟子不解，修行人该为父母之念还是众生之念活着？

（老僧拾起银杏叶，叶脉在晨光里泛金，叶尖凝着将坠未坠的露）

禅师：且看这露珠。若它整日忧心该映朝霞还是暮云，该润青苔还是落深涧——可还留得住剔透本心？（叶梢微颤，水珠坠入石上苔痕）世人总爱在他人瞳仁里找自己的倒影，却忘了每双眼本就是面铜镜。

弟子：可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要光宗耀祖“...

禅师：（截断话头）当年怀海禅师劈柴时，斧刃可想着要劈出龙凤纹？挑水时，木桶可盘算要盛几斗月光？（起身拂去石凳积雪）你且去后山，数数那株五百年的赤松落了几根针叶。

（日影西斜，弟子抱松枝归来，指尖沾着琥珀色松脂）

弟子：共九百九十九根落枝。可数到后来，总疑心是否踩碎了藏在雪里的...

禅师：松树可会因你少记一根便不成松树？（取松枝投入火塘）世人总在他人秤杆上称量自己，却不知真正的准星藏在瞳孔深处。（火苗窜起，映得老僧眼中金芒流转）二十年前有个书生在此痛哭，说考不中进士无颜见江东父老。我让他盯着篝火看整夜——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弟子：定是看见了功名利禄皆虚妄？

禅师：（轻笑）他看见六岁时的自己，蹲在屋檐下用苇杆接雨水，眼睛亮得能照见彩虹。（火堆噼啪爆开火星）那光景，可比金銮殿上琼林宴真切多了。

（月色满阶时，弟子抱膝坐在廊下。老僧提来盏桐油灯，灯罩裂痕处漏出细弱光丝）

弟子：师父，这灯罩该换了。您看漏出的光都歪了...

禅师：（故意将灯罩转半圈）现在漏光可正了？（光影在粉墙上画出摇曳的竹影）世人修修补补想让所有光都照“该照“的地方，却不知歪斜的光也能在墙上描出傲雪竹。（指尖轻弹灯罩）当年弘一法师披百衲衣，破洞处漏出的难道不是更耀目的光？

弟子：可若亲友说这光不该这样亮...

禅师：（忽然吹灭油灯）现在你眼中看到了什么？

弟子：（迟疑）看...看见月光更清澈了？

禅师：所以啊，他人的期待就像这灯罩。（将灯芯重新点燃）你可以借它的形制，但莫让它的裂纹决定你光芒的形状。当年玄奘法师西行，长安城里多少人说他该守着大慈恩寺译经？

（五更梆子响，弟子在藏经阁翻到泛黄手札。卯时携卷轴叩响禅房）

弟子：原来师父俗家时是琉璃匠！这页写着“开窑那日，老父怒摔天青色花瓶，嫌不似邢窑白瓷畅销...“

禅师：（抚卷而笑）那堆碎瓷片现在该化作哪处山坡的萤火虫了。（推开木窗，山风涌入卷走残烛青烟）你看东山头那抹鱼肚白，可需要向黑夜交代为何不是鸦青色？

弟子：但人非朝霞，总有所牵挂...

禅师：三十年前有个妇人跪在佛前哭诉，说儿子执意要当云游画师。我让她细看儿子画作——你猜她在那些山水间瞧见了什么？

弟子：定是瞧见儿子眼中独有的天地？

禅师：她瞧见自己新婚时的嫁衣，石榴红的绸子上也绣着这般自在的云纹。（取铜镜置弟子面前）现在告诉我，你在镜里看见了什么？

弟子：（凝视良久）看见...看见眼底有火塘的余烬在闪。

禅师：（以袖覆镜）再想想，火在镜中还是在镜外？（晨钟恰在此时荡开山雾）当年惠能大师说“非风动非幡动“，今日老僧问你是光动还是瞳动？

（弟子怔立半晌，忽然奔向山门。老僧微笑不语，将昨夜弟子数过的松枝添入火塘。山风穿堂而过，带着融雪气息卷动经幡）

禅师：（喃喃自语）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望见的启明星，与牧童眼中跳动的灶火，原是同一种光。（捡起弟子遗落的陶壶，釉面正映出东山初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