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夜痛七叩不伏心

第一叩·铁秤砣

三更梆子敲到第二响时，知客僧听见禅房门轴吱呀。月光劈开青石阶，照见慧明赤着脚，十趾结满血痂。

“师祖说疼痛皆是空相。“年轻僧人攥着衣襟跪在檐下，“可弟子胸中这块秤砣，日日往脏腑里坠三分。“

老禅师掀开窗棂，扔出半块冻硬的炊饼。慧明慌忙去接，饼却碎在阶前，惊起三只寒鸦。

“空相能碎饼否？“苍老声音混着松涛传来，“你既知是铁秤砣，为何偏要含在舌根下？“

第二叩·磨刀石

慧明在藏经阁擦拭《楞伽经》函套，忽然将经卷摔在蒲团上。金粉经文簌簌脱落，化作一地星屑。

“昨夜又梦见母亲跳井时的绀青襦裙。“他攥着鸡毛掸子发抖，“二十年了，水花声比晨钟还准时。“

维那师叔正在梁间补蛛网，忽然垂下半截麻绳：“且看这绳结。“

七枚金刚结悬在晨光里，绳头却系着半片碎瓷。慧明凑近细看，瓷片上分明映着自己扭曲的脸。

“疼得狠了，就把心当磨刀石。“梁上传来轻笑，“只是小心别把刀刃对着月光——刀光太亮，照见前尘要灼眼。“

第三叩·漏船钉

冬至法会前夜，慧明在香积厨劈柴。斧刃卡进老槐树瘤时，忽然听见树心传来婴啼。

监院执事踱过灶台，往沸水里撒了把盐：“这树五十年前吊死过比丘，怨气都结成舍利了。“

慧明抹去斧柄血迹：“为何不伐了它？“

“你当砍树是超度？“执事掀开蒸笼，白雾中浮现半张人脸，“当年那和尚把《法华经》钉进树皮，如今每片叶子都在诵'我慢高山，不留德水'。“

第四叩·倒影潭

春分雷震破瓦，慧明蜷在禅床上数雨滴。忽然有冰凉手掌覆住他眼皮：“去后山把溺亡樵夫的蓑衣收回来。“

潭水深碧如墨，蓑衣却浮在水面三寸处。慧明探身去捞，忽见水中倒影竟是母亲容颜。

“为何不松手？“倒影开口说话，水纹裂成七道笑纹，“当年你若不抓紧井绳，我早就...“

慧明猛然栽进潭水，口中呛满经卷残页。出水时听见钟鼓齐鸣，手中蓑衣化作百衲衣。

第五叩·锁麟囊

七月盂兰盆节，慧明负责给饿鬼道施食。糯米团刚抛向虚空，突然被无形利齿咬住指尖。

首座法师往他掌心放枚生锈铜锁：“去地藏殿数罗汉，数到流泪的那尊停下。“

第三百六十五尊罗汉足踏孽镜，镜中映出井底白骨。慧明忽然发觉，白骨腕上银镯与母亲下葬时戴的竟是一对。

“锁眼早被血锈堵死了。“法师将铜锁按进他锁骨，“你偏要拿眼泪当灯油，可不就炼成三昧真火？“

第六叩·焚帛灰

慧明在戒坛受比丘戒时，戒疤突然渗出血珠。传戒阿阇黎将燃香按在他天灵：“十方诸佛作证，此子心中尚存火宅。“

香灰落处，僧袍燃起青焰。慧明在火中看见自己襁褓时的模样，井口母亲正将襁褓绳结系在梧桐枝上。

“现在明白为何总闻见焦味了？“阿阇黎挥杖击碎铜磬，“你把前世尸骨当柴烧，灰烬里自然长出新魔罗。“

第七叩·破椟珠

慧明跪在方丈室呈递度牒，额头触地时听见玉碎声。怀中突然滚出母亲遗留的翡翠耳珰，落地化作青烟。

老禅师用禅杖挑起烟雾，空中浮现《中论》偈语：“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

“师祖，这二十年...“慧明开口却呕出铁秤砣，秤砣坠地竟开出血色优昙。

禅师抬脚踏碎花盏：“去吧，把井栏青苔拓成《心经》——记住，拓印时要用松烟墨混着晨露，听见蛙鸣便添半钱月色。“

子夜雨声中，有人看见慧明赤脚走向废井。他手中墨锭泛着铁锈红，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七朵无根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