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好久不见

与此同时，九条家某间屋子内。

四周门窗被封死，灯檠上的蜡烛不断燃烧，火光上端不断散发出黑色的屡屡细烟，最后绕去房梁之上，再也消失不见。

九条老爷子坐于一张床旁，像极了即将散落的枯骨。

如果九条野在此的话，便可发现，他的父亲所守之人，正是自己三年未见的母亲。

“琉璃子。”

九条老爷子开口，声音说不出的沙哑，却有种说不明白的「欣喜」意味，从其嗓间传出。

只见他说了这么一句之后，缓缓抬起手来，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掌抚摸上了床上之人的脸颊。

画面并不唯美，相反更有种沧桑感。

他的手掌略过对方脸颊，最后落到老妇人的鬓角，轻轻将其一缕白发别至耳后，九条老爷子再度开口：

“马上了，再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醒过来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病床上的老妇人嘴角微动，却再没有下文。

他等这一天实在太久了。

三年前，在得知自己妻子得了胰腺癌那一天，九条老爷子如遭雷击，当即从北海道的生意场上迅速赶回，并且动用家族所有后手，却依旧没找到治疗办法。

事实证明，疾病对待任何人，都是公平且公正的。它不会因为你贫穷就放松手段，也不会因为你富有，便让病情有任何缓和余地。

不过一夜，九条老爷子白了头发，散尽了半数家财。

视线再度聚焦，他回过神来，自嘲一笑，看向了自己妻子胸口处的那根‘吊坠’。

黑色的吊坠下不是什么玉石，反而更像是一块骨头，但却不断散发着黑雾，同屋中烛火顶端的黑烟一样，却没有往空中飘散，而是一缕缕地往病床上老妇人的鼻中引去。

九条老爷子不明白其中原理，但他明白一点，就在今天，自己妻子就能吸收完这吊坠其中气息，从而得以复生——这是三年前某位高人和他说的。

就在他继续枯坐着，静静等待自己妻子苏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吱吖——”一声，九条老爷子反应过来，连忙从位置上站起。

“谁让你们进来的？我不是锁上了吗？”

看着九条野同风间凌人一起走进来，他顿时怒不可遏，指着两人骂道。

“父……父亲，为什么一直……”

九条野失了神，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母亲居然还存于世，并且此刻看上去，就跟三年前病重时分一模一样。

“出去，全都给我出去！”

然而，九条野压根没有理会他的驱赶，越过自己父亲，径直走到了病床旁，看着母亲起伏不断的胸口，他很确定，自己母亲居然还活着。

“父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们都出去，现在是琉璃子的关键时刻，只要再过……”

“再过半小时，时间差不多就够了。”风间凌人很合时宜地接道。

他先前还真没想到，这九条家里原来是这么个情况，可当他从九条野口中，听到其母亲名字的时候，风间凌人就猜到了一种可能，眼下看到病床上的老妇人，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是你。

“老板，这到底什么情况？”

察觉到有人拉自己衣角，风间凌人转过头来，对着还一脸懵圈的早苗子解释道：

“病床上那位，三年前得了胰腺癌，按理是活不了多久的，但靠着她脖子上的那玩意，硬是保留住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把这条命拖到了今天。”

“那个吗？”早苗子偏头看去，自然是发现了那位老妇人脖子上的「奇异物品」。

确实，自走进这间屋子开始，少女便感知到了那东西的奇异之处，像是什么很强大的法器。

……

风间凌人往前一步，慢悠悠说道：“怪不得老爷子一直对我这个态度，无论是从见到我第一面，还是刚刚完成‘除灵’，你似乎都一直蛮敌视我的，原来是这样。”

“你别想从我身边夺走琉璃子！”九条老爷子愤怒道，还拦在了风间凌人面前，似乎是要阻止他进一步靠近病床上的妻子。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九条野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父亲这般模样，完全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你这逆子！我早就说了，不要找什么灵媒来家里，你非要找，最后甚至还把这家伙带来了。”

九条老爷子咬着牙道，看样子是真的很窝火，甚至于其脸上都气的通红，反而散去了些平日里的萎靡不振。

“到底什么情况？”早苗子也很困惑，开口问道。

风间凌人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来，扫过屋内其余三人，最后解释道：

“没事，应该是有人和九条老爷子说过，只要我来了，病床上这位就一定会死，因为我会收走她脖子上那条项链。”

“果然！你永远别想靠近一步！”九条老爷子怒道。

就连跪坐在地上的九条野，也是同时转过了头来，看着风间凌人疑惑道：“风间大师，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您要？”

“没有为什么。”风间凌人摆了摆手，很无所谓的说道，

“一切都是天注定，只要我见到这一幕，就一定会拿走你母亲脖子上的项链，这样的话，拖延了三年的‘死亡’也一定会迎来最后的结局。”

说着，风间凌人就要抬手，看样子是打算取回‘项链’。

九条老爷子见状，立刻上前，似要拦住风间凌人。

九条野还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处于茫然状态。

然而，前者压根没能上前一步，明明风间凌人没有碰到他，他依旧感觉身体似有万千压力，阻挡着自己再向前一步。

“你这……该死的家伙！”九条老爷子咬着牙道，枯瘦见骨的额头上，血管膨胀开来，看来已经用尽了浑身力气。

然而，依旧无法上前一步。

“没用的，我一定会取走这东西。”风间凌人淡然道，抬起一只手，其上显出淡淡黑光，与那‘吊坠’形成相同的颜色。

同时，老妇人脖子上的吊坠，也跟着飘了起来。

用灵力控制着吊坠往自己手里飞来，风间凌人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

……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

风间凌人和以往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东京街道上，严寒让所有行人用围巾裹住自己，偏他不同——身为鬼魂，他感知不到寒冷。

某处十字路口，风间凌人很自然的发起了呆，看着车流不断经过，他又一次思考起来人生的意义。

或者说，‘鬼’生的意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其身边传来：“这位先生，是有什么困难吗？”

风间凌人转头看去，一个眉眼之间尽是温柔的女人，正皱着眉头询问自己，看来是把自己当成什么落魄的流浪汉了。

她脖子上同样裹着厚厚的围巾，此刻正用右手拉开一点，说话间，白雾从其口中呼出，笼罩住了这片小天地。

风间凌人注意到，其实她是有点害怕自己的，不然那手指也不会微微颤抖，但她依旧站在这里，不曾移开一步。

这倒也正常，他目前所使用的「容器」，其左手部位还没找到合适的材料，眼下有些像是神雕大侠……

风间凌人这么想着，用仅存的一只手抬起摆了摆，开口道：“我不需要帮助。”

然而，后者就像是没听到他这句话一样，反而继续道：“我看您衣服什么的都很干净，但却在这里绕了好半天，大晚上也不回家，应该是遇到困难了。”

说着，女人从兜里拿出一沓钱，就要硬塞给风间凌人，“我这里有一点，可以帮助一下您。”

活了这么些年，风间凌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离谱的家伙，哪有人大街上就要塞钱给别人的，难不成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对，眼下全日本人似乎还真当钱是大风刮来的来着。

风间凌人想到这个年代的情况，嘴角不由得微微扬了起来，真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正是属于后世所讨论的日本经济泡沫时期，当下差不多处于最顶峰阶段，所有人都相信，卖掉东京，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

“您笑什么？”女人问道。

风间凌人微抬眼眸，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幽幽开口道：“我可以收下，但我要帮你一个忙。”

“什么意思？”

“你身上附着不干净的东西。”风间凌人淡淡道。

他不是三好先生，也没有病非要去救一个被怨灵缠身的人，但风间凌人一直认定一个道理——即世间万物的运行规律，是讲究因果的。

如果自己没有走神，大抵便走过了这个十字路口，这女人也不会上前来想要帮助自己。

可她既然动了这份心思，而且还让自己看到了附在其身上的怨灵，那么一定是神灵在背后主导的这次见面。

风间凌人是坚定的有神论者，如果无神的话，他凭何穿越来岛国？

眼下死去千年不成佛，想必也是神在惩罚自己吧？

那是他和这个叫做樱合的女人第一次见面。

后来，她成了他的徒弟，虽然是樱合琉璃自己封的名号。

“师傅，您的意思是，只要想办法凑齐您生前的躯体，您就可以复活成人？”

“可您现在不就是活着？至少在我看来，您已经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了。”

“复活成人之后呢，那不就只有几十年寿命了？为什么不保持原样？”

“师傅，我不理解，但我会努力的，听说北海道那边有一场拍卖会。”

“没找到和您生前相关的信息，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师傅你看这是我拍的照片，北海道的樱花很好看的，我最喜欢樱花了。”

师徒俩平常相处得还算愉快，那时候的风间凌人并没有开灵媒所，而樱合琉璃家里属于大户，拿出一间屋子供他住下，是很轻松的事情。

而且风间凌人不需要吃饭，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在人类面前隐藏自己的身形。

樱合琉璃确实有些修行的潜质，风间凌人也指导了她不少东西。

樱花盛开又凋零，春天一共来了四次。

直到某一天，直到整个日本，所有民众梦想破灭的那一天。

风间凌人知道这一切，哪怕他几乎不出门。

实际上，樱合琉璃的消息，来得其实比新闻更慢一些。

“师傅，我家最近的情况有些糟糕。”

“股票跌得一塌糊涂，土地价格也在开始下跌，目前没看出有挽回的趋势。”

风间凌人没有在乎这些事，在他看来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他没有去想办法挽救樱合家，因为从他以往的经历看来，哪怕自己再如何动作，也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

相反可能会让情况更加复杂。

少女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也没有太多心思让风间凌人教她新的术式。

“父亲催我嫁人，对方是九条家的一个旁支，算是大家族了，说应该可以让我下半生无忧。”

“我不想去，我才不愿意，我是要做灵媒师的，就算没有家族的力量，我也可以自食其力。”

让一个人成长的方式有很多，某日，樱合琉璃迎来了最残酷的那一种。

“师傅。我父亲他……自杀了。”

又是一年粉红色的樱花季，风间凌人没再见到那个温柔典雅的长发女人，没再听她在身边絮絮叨叨，明明二十多岁了，却还是幼稚得要命。

听着周遭响起锣鼓声，似谁家女儿在出嫁，风间凌人从垫子上站起，隔着墙壁，看向了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透过不可视的墙壁，他好像看清了离去的徒弟，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这种时候，应该要开心才对啊。”

……

“这种时候，应该要开心才对啊。”

听到这话，风间凌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吊坠已经被他拿到了手里。

刚刚那句话，是樱合琉璃的灵魂借助吊坠传到他脑海里的。

风间凌人微微一愣，收起了黑骨吊坠，看向床上的老妇人。

同时一道灵识再度传来：

“师傅，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