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醉罡
老道搬进仓库的第七夜，钟平撞见他单手拎着冰柜挪位置。三百斤的不锈钢箱体在他手里晃得像空酒瓶，手背松弛的老年斑底下，鼓起的青筋比钢筋还硬。
酒瓶在墙角排成北斗七星。老道每日醉倒前都精准投掷空瓶，碎玻璃渣永远避着黎小毛送来的千纸鹤帘。有次钟平故意挪动瓶位，半夜听见叮当脆响——老道闭着眼把酒瓶踢回原位，脚趾缝还夹着啃剩的鸡骨头。
暴雨夜屋顶漏得最凶时，钟平看见老道在漏雨处打拳。雨水离他皮肤三寸就蒸成白雾，道袍鼓得像灌满热风的帆。酒气混着水汽凝成八卦图，在地面印了整夜没散。清晨只剩滩人形干爽区，轮廓比健身房的沙袋还饱满。
最惊心是立夏那日。老道醉醺醺帮小雅雅修风筝，裁纸刀在指尖转成银花。寒光闪过十二下，风筝骨突然变成等比例的人体骨架模型——每个关节处都粘着陈皮糖，正是钟平每日做复健的重点部位。
子时打坐雷打不动。钟平借口清点库存留在仓库，见老道瘫在酒瓶堆里鼾声如雷，胸口却不见起伏。月光移过天窗时他忽然睁眼，瞳仁清亮得能照见货架缝隙的蛛网，转瞬又被醉意糊成混浊。
“这酒淡出鸟了！“老道抱怨时捏扁了铝罐，指痕深得能当镇纸用。钟平递上高度白酒，瞥见他喉结滚动十七下，脖颈皮肤突然绷紧如二十岁青年——酒液入腹的声响像暴雨砸进深潭。
黎小毛送来谢礼的酱猪蹄成了试金石。老道醉眼迷离地拆骨分肉，指节轻叩间猪蹄自动脱骨，关节分离的脆响与钟平复健仪器的节奏暗合。孩子们哄抢蹄筋时，没人注意他指甲缝里嵌着的碎骨，正拼成人体穴位简图。
惊蛰雷炸响那夜，老道醉倒时道袍滑落半肩，后颈皮肤在闪电下显出诡异的年轻光泽——像二十岁小伙晒黑的背，硬生生嫁接在老人斑遍布的脖颈上。
清晨打扫酒渍时，钟平在墙角发现五枚硬币。昨夜老道醉中抛接的钢镚，在水泥地砸出等深的凹坑，连起来竟是句没写完的养生诀。冰柜突然嗡鸣，霜花沿着凹痕生长，凝成幅未完成的气脉运行图。
暴雨季结束时，货架多了件怪摆设——用酒瓶盖焊的太极镜。老道每日醉醺醺对着镜面哈气，水雾凝成的经络图能维持三分钟不散。钟平擦拭时发现镜框刻着微雕，十二正经走向与他复健计划表完全重叠。
白露夜，老道醉中打翻自酿药酒。琥珀色液体在地面流成河洛图，陈皮在漩涡处打转。钟平转动轮椅避开时，突然发现酒渍避开自己萎缩的左腿，像有生命般绕道而行。抬头正撞上老道眯缝眼里的精光，比手术灯还刺人。
“卒子过河...“老道嘟囔着踢翻酒坛，醉态踉跄的步伐精准踩灭所有关键穴位。药酒蒸腾的雾气里，钟平听见自己膝盖发出久违的弹响——像枚沉睡的棋子，突然被推过了楚河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