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花轿

与之相较，陆重锦的八抬喜轿虽也缠着红绸，在鎏金描银的万工轿映衬下却似粗陶遇着官窑。温知舒绞着喜帕冷笑，盖头下唇脂被咬出齿痕：“不过是些死物......“

话未说完，前院骤然喧哗。四百私兵列阵而过，玄甲映着嫁妆箱笼上的鎏金锁扣。温知虞的妆奁队伍足足排到朱雀街尾，压箱银锭坠得红木杠子弯如新月。反观温知舒的嫁妆队伍，空箱晃荡声隔着三条街都听得真切。

“吉时到——“

陆君衍勒住缰绳，看着温珣将新妇送上轿辇。十六抬轿杠沉沉压进青石板，镶着东珠的轿帘拂过他指尖。远处陆重锦正与傧相说笑，浑然不觉自家新娘将苹果掷出轿窗。

“起轿！“

两列迎亲队伍分道扬镳。温知虞轿中沉香袅袅，袖中密信贴着肌肤发烫——那是昨夜从父亲书房取出的漕运账册。陆君衍策马护在轿侧，望着朱雀门上掠过的信鸽眯起眼睛。

茶楼雅间，太子捏碎茶盏。窗外嫁妆队伍浩浩荡荡，四百私兵铁甲森然。“好个温定廉，竟将漕军精锐充作嫁妆。“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画，“传令给徐尚书，今夜子时......“

最后一抬嫁妆转过街角时，温府祠堂忽起火光。温珣踹开书房暗格，望着空荡荡的檀木匣瞳孔骤缩。檐角铁马叮当乱响，像极了妹妹出阁时鬓间摇曳的珍珠步摇。

徐氏扶着垂花门的朱漆柱子，指甲在漆皮上抠出月牙痕。温知舒的喜轿转过街角时，她突然瞥见温知虞轿顶的鎏金宝珠——那是前朝贵妃墓里挖出的陪葬，温定廉竟舍得融了给嫡女打轿饰！

“母亲快看！“温知舒突然掀了轿帘，镶宝石的护甲刮破绸缎，“她的私兵在撒金叶子！“徐氏踉跄着望去，四百红甲侍卫扬手抛洒的金箔，在日头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街边稚童们捧着衣兜接金子，欢叫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温珣背着妹妹跨火盆时，青石板映出他泛红的眼眶：“阿兄给你备了三百死士，藏在陪嫁庄子的地窖...“话没说完，温知虞的泪珠子就砸在他肩头绣的麒麟纹上。前世兄长也是这般背她出阁，三日后却横尸护城河。

陆君衍伸手接新娘时，腕间佛珠擦过温珣的手背：“兄长放心。“他声音轻得像诵经，“若违此誓...“后面的话被爆竹声淹没，唯有温知虞盖头下的金流苏颤了颤——那串佛珠是她亲手开的光。

对面街角突然传来惊呼。温锦背着温知舒跑得太急，镶玉腰带竟绷断了。温知舒死死勒着他脖子尖叫：“蠢货！我的凤冠要掉了！“镶东珠的赤金坠子晃进排水沟，被个乞儿捡去塞进嘴里就跑。

姜莺莺缩在茶楼飞檐下，看着陆重锦马鞍上绣的缠枝莲。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的杰作，如今却托着别的女子。当喜轿经过时，她突然瞧见温知舒从轿窗扔出的合欢散纸包——正是上月陆重锦哄她买的“安神香“。

“首辅大人到——“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燕止危策马而来，玄色大氅扫过满地金箔。他忽地俯身捞起个哭花脸的女童，将整袋金瓜子塞进她怀里：“拿去给你娘抓药。“转头对温知虞的轿子挑眉，“夫人这般撒钱，为夫的家底怕是要见光。“

温知虞的轿帘纹丝不动，四百私兵齐刷刷亮出弩箭。燕止危朗声大笑，扬手抛起漫天银票：“接着！首辅夫人赏的喜钱！“

姜莺莺被人群挤到馄饨摊前。滚烫的汤汁泼在绣鞋上时，她突然看清温知虞轿顶的夜明珠——正是陆重锦上月说丢了的那颗南海鲛珠。摊主老婆婆拽着她躲开疯抢银票的人群：“姑娘当心！这哪是娶亲，分明是撒钱打仗！“

喜乐声里，陆君衍突然勒马回首。他望着温知虞轿顶的明珠轻笑：“夫人好手段，连为夫的私库都摸清了。“指尖佛珠转得飞快，“不过今夜洞房，为夫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温府门前，徐氏瘫坐在石狮旁。温定廉正命人拾捡散落的嫁妆单子，那张洒金笺上赫然盖着户部大印——温知虞的陪嫁庄子，竟有三处是御赐的皇庄。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嫡姐临盆前抓着她的手说：“妹妹定要善待我的孩儿...“

姜莺莺攥着糖葫芦僵在街角。鎏金轿顶在秋阳下折射出刺目光芒，象牙雕的并蒂莲纹随着轿身晃动泛着莹润光泽。她分明看见陆君衍玄色蟒袍下露出半截红绸，那截绸缎正握在鎏金轿帘后伸出的纤纤玉手上。

“喀嚓——“

竹签在掌心断成两截。姜莺莺喉头泛起腥甜，前世今生两段记忆在脑内撕扯——她见过迪拜黄金跑车，见过凡尔赛宫鎏金穹顶，却在这顶十六人抬的花轿前溃不成军。轿帘被风吹起半角时，她窥见温知虞缀满东珠的绣鞋正踏在织金软垫上。

“让道！“

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惊得她踉跄后退。只见玄甲卫分列两翼，铁靴踏地声震得糖人摊都在颤动。卖货郎往她手里塞了把饴糖：“姑娘快沾沾喜气，温大小姐的私兵可都是精挑细选的！“

花轿行至长庆侯府时，变故陡生。温知舒的喜轿刚要抢先进门，十二名锦衣卫突然横戟拦住去路。华公公捧着明黄圣旨踱出仪门：“陛下口谕，万工轿乃御赐之物，当先行入府。“

盖头下的温知舒将唇脂咬出裂痕。她听着陆重锦与傧相说笑声渐远，指甲在鸳鸯盖头上抠出月牙痕。外头忽然传来整齐的跪拜声，竟是景仁帝亲临观礼。

陆君衍此刻正扶着新妇踏过火盆。本该踢轿门的环节，他直接掀开轿帘握住那双微凉的手：“别怕，我带你慢慢走。“红绸另一端传来的温度让温知虞指尖轻颤，盖头垂落的流苏随着步伐晃出细碎金光。

正厅内龙涎香缭绕。景仁帝看着这对新人跪在龙凤呈祥毯上，忽然抚掌大笑：“朕记得君衍当年殿试时说'治国如执秤'，如今执起红绸倒比执玉笏还稳当。“

三拜九叩后，陆君衍特意引着新妇转向御座。温知虞垂首时瞥见帝王明黄袍角，耳边传来陆君衍压低的声音：“西厢第三间厢房有暗格。“她心领神会地捏了捏红绸，藏在袖中的漕运密函似乎又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