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百鬼日行

李言德心中正自踌躇，恰见有个台阶，便顺势而下，朗声道。

“好！都说你赵守义舌灿莲花，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能讲出何等道理！”

赵守义神色平静，双眸仿若寒星，直直凝视李言德，缓缓开口。

“既如此，今日便与你论个明白！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尊崇河伯，可还记得乾历十七年那场大旱？”

“彼时赤地千里，庄稼颗粒无收，河伯庙却大肆收敛两岸米粮，致使饿殍遍野，流民载道，尸骸顺流而下，那等惨状，令人目不忍视。敢问，你那河伯可曾对苍生有过一丝怜悯，出言庇佑半句？”

稍作停顿，赵守义气息微沉，又道。

“乾历二十三年，黑水河泛滥成灾，洪涛汹涌，两岸无数村舍田园皆被吞没。百姓们拖家带口，仓皇逃命，却终究难以摆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命运。河伯身为一方水神，却对这人间惨祸置若罔闻，任由生灵涂炭，这般作为，岂是正神行径？”

“至于去年，两村孩童莫名失踪，众人苦寻无果，后来才知晓竟是被当作祭品献予河伯。那些孩童凄厉的哭喊声，仿若仍在耳畔回荡，你当真忍心充耳不闻，毫无恻隐之情？”

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往昔的惨烈景象，仿若就在眼前。

此刻，黑水村众人也都陷入沉默，气氛压抑。

“你……你……”

李言德被赵守义这番话驳斥得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嘴唇哆哆嗦嗦，憋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这皆是神意，岂是你我凡夫俗子能够揣测？河伯行事，必有其深意。大旱大水，不过是上天降罪，百姓献祭，乃是顺应天命，祈求福祉，你莫要在此妖言惑众！”

话虽说得强硬，可眼神却不自觉地闪躲，不敢与赵守义对视。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李言德又拔高声音，急切道。

“提这些陈年往事又有何用！”

他横眉怒目，双手负于身后，重重一甩衣袖，“是正神还是邪祟，岂是你一个小小草民能随意评判！”

“我只知河伯乃朝廷正式敕封，在清流乡神策中位列第一十八位！”

“你说你村祭祀的不是邪神？那青槐公可有朝廷册封法旨？可曾记载于清流乡神策之中？”

“你们私自行祭，有何依据？不过是凭空臆想，妄图供奉无名之神，若真触怒钦天监，这灾祸可就大了，到时候莫要连累我等！”

赵守义仿若早有预料，神色镇定，冷笑道。

“你急什么？钦天监的法旨已在途中，待其到来，且看你还能说些什么！”

这话底气十足，仿佛法旨已然近在咫尺。

此言一出，黑水村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李言德更是满脸难以置信。

他本以为以邻村祭祀邪神、危害乡里之名，定能将青槐村众人拿捏，却万万没想到赵守义会有此应对。

原本以为稳操胜券，只需搬出朝廷律法和神策记录，青槐村众人便会乖乖就范，可如今赵守义轻飘飘一句话，便将他的计划彻底打乱。

“你……你莫要诓我！”

李言德色厉内荏地喊道，“钦天监何等尊崇，岂会轻易为你小小青槐公祭神一事降下法旨？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如此好骗？”

赵守义却不慌不忙，负手而立。

“骗你？你若不信，便在此等候。法旨一到，真相自会大白。倒是你李言德，扰乱我村大祭，还想安然离去？若是到时候发现自己冲撞了正神，可别追悔莫及！”

这番话让李言德心中愈发没底，他瞧了瞧身旁的村民，只见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再看青槐村这边，村民们个个神情笃定，对赵守义的话深信不疑。

“这……”

李言德暗自思量，若赵守义所言属实，自己此番可就真的闯下大祸了。

但此刻若就此退缩，实在丢不起这人。

正纠结之际，突然想起昨夜河伯托梦之事，心中一狠，暗道。

“不管这法旨是真是假，我黑水村还要仰仗河伯，神祇之命不可违，今日说什么也要搅乱青槐村的大祭！”

念及此处，李言德硬着头皮道：“哼，那就等法旨来了再说！不过在此之前，你青槐村不许再祭祀这来历不明的青槐公，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老狗，你莫要太过分！”

韩九章忍不住跳出来，指着李言德的鼻子骂道。

“我们青槐村之事，岂是你说不让祭就不祭的？法旨未到之前，我们自当照常祭祀，你若敢阻拦，今日便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说罢，他握紧手中的杀猪刀，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青槐村的村民们见状，也纷纷围拢过来，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

黑水村众人见势不妙，也赶忙握紧手中器械，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那些人怎么还没出来？”

李言德心中生疑，想到石头等人进去许久都不见踪影，再傻也明白庙内并无器械，顿时恼羞成怒。

“那小畜生竟敢诓我！”

李猛见此，顿时又嚣张起来，脖子一梗，恶狠狠地叫嚷道。

“小兔崽子，等会儿我定要把你的牙全都敲掉！看你还敢不敢张狂！”

李言德此刻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把心一横，大手一挥，喊道：“都别愣着！给我把这些祭品统统砸了！”

黑水村众人听了这话，虽心中仍有些畏惧，但在李言德和李猛的煽动下，也都壮着胆子，朝着祭祀的供台冲了过去。

“不知死活！”

庙内，林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寒意森然。

袖袍下的双手微微攥紧，正要出手惩戒这些肆意妄为的刁民，却陡然察觉到周遭天地灵气的异常波动。

只见方圆数百里，乌云仿若被一股神力牵引，如墨般迅速汇聚，层层堆叠，转瞬便将原本的晨光遮蔽得严严实实。

“滴答滴答——”

刹那间，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面，溅起层层水花。

“呜——呜——”

黑水河上，浓郁的阴气仿若沸腾一般翻涌而出，幽绿的鬼火仿若点点繁星，在河面上飘荡闪烁。

历年溺亡者的冤魂纷纷破水而出，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部分水鬼也随之登岸，张牙舞爪，发出凄厉的嘶吼，朝着青槐村汹涌扑来，一时间阴气滔天，白昼仿若黑夜。

“竟现百鬼日行之象！”林栖心中一惊。

不见晨光，百鬼日行！

河底水府之内，一位身着从八品官服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在主位之上。

他双眼微眯，薄唇轻启，指尖缠绕的因果丝线突然紧绷。

每根丝线的末端，都系着一具脖颈断裂的童尸，此刻正被炼化为引魂幡。

“呵呵……你不是要大祭么，本神便赏你们一场真正的百鬼大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