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昧神色不算好看,心知今日之事,已经无法善了了。
紫霄元君又道:“怀安先生看来是位好吃的老饕,既然如此,你还是去自己山头抓一条小龙来吧,快去快回。”
沈昧没有应声,自己只要一走,回来如何天翻地覆就不得而知了。
陈故见状,只是笑着摇头,将身前几个碟子往姬月面前推了推。
和煦说道:“好孩子,快些吃吧,要不然等我或者等这位紫霄元君掀桌子了,连这四道菜都没得吃了。”
姬月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之前就能感觉到气氛不对,但眼下,是要打起来的意思吗?
陈腴却是不急不缓,乐天道:“咱人微言轻,莫要自寻烦恼,只管吃,多吃多划算。”
姬月一想,也是,毕竟吃到肚子里的就是自己的。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姬月也不矜持什么,端起盘子就开始扒拉。
陈故笑容更甚,语气宠溺道:“吃吧,小鱼儿给你给兜底,不怕撑坏肚子。”
陈故又是招呼学生李梧把他面前的四个碟子也端来,同时从他手中接过银钩剑。
对着沈昧说道:“老真人你看,我倒还好,这孩子是真嘴馋啊,没办法,只能麻烦你了。”
沈昧没有说话,心中急怒交加,私相传音紫霄元君。
“老祖宗,你真要遗祸自家山头不成?”
紫霄元君回声道:“你速去速回,然后收拾残局就好。”
沈昧听她轻描淡写,脸皮一颤,什么收拾残局?
真人老巅东,得失心疯了不成?
沈昧质问道:“您真不知道怀安先生的身份?”
紫霄元君却笑道:“一个被朝廷罢官的学宫祭酒,连文庙都进不去的俚儒,有什么好在乎的?”
沈昧不再和那无可救药的老祖宗传音,直接站起身来,对着陈故做最后的劝挽,语气诚恳。
“怀安先生,此行确实是我没有提前安排妥当,招待不周了,不如随我移步降真峰,我另开一席?”
陈故却是不为所动,只道:“老真人还是依你这位老祖宗之言,快去快回吧。”
沈昧心中百感交集,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年岁越来越大,修为越来越高,对自家山头的把握也越来越力不从心,继而醉心游历旦洲名山大川,总觉得山水之间能悟大道,却不知,自家这风光旖旎之中,滋生出如此多腌臜之事。
看着沈昧不加掩饰的懊悔之色,陈故依旧不相信他是个性情中人,只是客套宽慰道:“老真人,快去吧,山上最近糟心事太多了,今日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他说到“迎刃而解”四字之时,银钩剑罕见地给了几分面子,便是发出争鸣,剑气直冲云霄。
李梧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遗憾有些对不住陈祭酒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若是银钩剑真在群玉山显圣一回。
那一场问剑,陈祭酒便先输了一筹。
沈昧见这剑拔弩张之态愈加严重,终于是叹了口气,不再试图从中调停。
下定决心,沉疴当下猛药。
既然如此,还是自己出手吧。
沈昧一伸手,直接从陈故手中强行摄来那一把“无主”的仙剑,仙剑有灵,但无人恃持,当即喑哑下去。
沈昧面带歉意看着陈故,说道:“怀安先生,恕难从命了。”
陈故脸上半点儿不见惊惧,只道:“老真人,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只在一念之间啊……”
沈昧一笑,面上再无愁色,“我是说,今日的龙脍,你是吃不到了,改日我在降真峰设宴吧。”
陈故高挑的眉头缓缓落下,笑容和煦,“好说好说。”
“今日之事,我来做主。”
沈昧将银钩剑横拍在陈故身前的条几之上。
又是转头,看向李梧,二人只是对视一眼,目交心通。
李梧对着紫霄元君道:“前辈,您要到此为止,我觉得可行,但是抓大放小,从你开始,到此为止,您看如何?”
紫霄元君无俦的面上扬起轻蔑的笑容,不答,转头看向那鹤发童颜的“小辈”。
“霓风,你就是这么胳膊肘向外拐的?”
沈昧眼神晦暗,看着被自己称为“老祖宗”的女子。
语重心长道:“老祖宗,这些年,我都不在山上,导致禁网疏阔,蛇鼠丛生,故而万般有罪,罪在我身,但好在您比我年长得多,叫我不至于背上那教导无方的罪状……”
紫霄元君叹了口气,失望道:“孩子长大了,就总以为能主事,能抗事了……”
沈昧摇头一笑,“我是您看着长大的不假,却不是您看着变老的,我的本事,您真不知道……”
说着,他一步踏出,伸手按在紫霄元君肩头。
群玉山有百余座山峰,共计十二位阳神真仙,除了这断代一般的紫霄元君,沈昧就是辈分最高之人。
沈昧语气沉重道:“老祖宗,您再这么任性下去,这群玉山中,就该我当老祖宗了。”
紫霄元君却是不为所动,讥笑道:“你倒是志存高远。”
沈昧叹了口气,遗憾道:“您不该觉得身处郁木福地,就有恃无恐的……”
这数千年的画地为牢,让她太过小心外头,相应的,也过分相信里头。
紫霄元君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沈昧不再说话,手掌微微发力,然后在紫霄元君来不及完全变作惊愕的目光中。
整座姑射峰动摇起来,陡然下沉三尺。
刚吃完第二个奇珍肉菜的姬月只觉地动山摇,不敢抬头,也没耽搁,继续扒拉。
陈故却是笑道:“现在不急了,你可以慢慢吃了。”
姬月这才放下筷子,咂了咂嘴。
陈腴心头震撼无以复加,此刻食不知味。
他见过汪润,刘伶这样的阴神修士,也知他们神通手段超凡,但正因如此,才觉得更高一层的阳神境界也不会太过难以理解。
而今,才知道这霓风真人是何等的修为通天。
终于理解之前师爷说的,有的阳神和阳神之间差别比阳神和野狗之间的差别都要大……
沈昧此刻拿捏着紫霄元君的阳神身外身,将其一条性命握在掌中。
陈故却好似看客一般,指指点点,为姬月和陈腴做解。
“这位霓风真人的道横行高妙,旦洲罕见,若论实力,只比神会师傅略逊一筹,当然,佛道不同,不能随意比较,神会师傅的修持的戒、定、慧就远不到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