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忠疑之间

曹操又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得几乎被山风吹散，“果如你所料，朝廷再度挺过难关。如今整个司隶尽归汉室，中兴之势已不可阻挡。”

他攥紧了拳头，骨节有些发白：“可我曹操浴血奋战数年，才得兖州一隅之地！”

话到此处，他突然又笑了，只是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苦涩，“不过曹纯得越骑校尉，曹昂为羽林郎，天子倒是给足了我面子。只是……”

曹操的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眼中流露出罕见的迷茫：“没有你的良谋，我该何去何从？”

“主公！志才虽然已经去了，可臣等还在，主公怎可轻言此方寸大乱之语！”

曹操心头一惊，右手瞬间按上了剑柄。

只是猛然回头——却见程昱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三步之外。

他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顿时苦笑道：“原来是仲德啊！你来时竟无声无息，险些酿成了大祸！”

稍后，曹操的目光转向一旁如铁塔般矗立的典韦，佯怒道：“恶来，下次仲德若来，定要提醒于我！”

典韦那张粗犷的面庞涨得通红，羞愧的抱拳领命。

不过，这位忠心耿耿的猛将心中也是委屈。程昱乃是主公曹操的心腹，向来是无需通报。

可他却没想到，曹操疑心太重，连信任之人也是要防范。

程昱上前一步，行礼后起身笑道：“主公错怪典韦了，主公在此已有一个时辰，太沉迷于对志才的思念，才未能察觉臣下的到来！”

“罢了！”曹操摆了摆手，不愿再谈此事，“仲德此时前来，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主公明鉴！”程昱恭维了一句，随后严肃的说道：“河南尹钟繇急信，说是要主公亲启！”

说着，他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份竹简。

曹操双眉微皱，似乎想到了什么。待接过展开细看，不禁冷哼一声：“钟元常要我出兵相救东郡臧洪！”

说着，他随手把书简扔给了程昱。

程昱快速浏览了一下书信内容，瞧了瞧曹操的脸色：“主公，如今袁绍势大，若是此时出兵，恐怕……”

曹操心中有些烦躁，挥了一下衣袖，语气不耐：“上次钟繇转书信于荀彧，如今直接发到我手上，看来他笃定了我会出兵！”

听到这，程昱心中已经明了，曹操定会出兵无疑。

可随后，他心中也是释然。

曹操遣曹纯和曹昂入朝，而且已得天子器重。此时若是拒绝出兵，定会惹得天子不满。

而且，那份诚意也会变成虚情假意。曹操与天子之间的裂痕将会出现。

如今朝廷重振，将来究竟如何，还未可知，曹操可不想此时与天子反目。

不过，提到荀彧，曹操的神色稍霁。

他本以为荀彧会对他离心离德，可没想到的是，荀彧不但没有离他而去，而且在戏志才去世后，更是将兖州大小政务处理的有条不紊。

这让他意外又欣慰。

他缓了缓语气，捋着胡须问道：“文若近来如何？”

程昱笑道：“如今正值春耕，文若是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府了！”

曹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吩咐典韦准备下山。

一行人踏着暮色回到甄城，曹操径直前往荀彧办公的廨署。

走近之后，守卫在门前的甲士就要上前行礼，却被曹操抬手制止。

他轻手轻脚走入内室，就见簿曹从事荀彧正埋首于案牍之间。

几名书吏穿梭忙碌，室内只闻纸页翻动与墨笔书写的沙沙声。

在戏志才临危之际，曾再次谏议曹操重用荀彧。可曹操却是心有疑虑，只是让荀彧做了簿曹从事。

簿曹从事虽然职责是管理钱粮、赋税及财政收支，但荀彧实际上却是总揽兖州政务，属于明显的位卑而权大。

一名书吏察觉到有动静，抬头就发现曹操已经站在门口处，连忙惶恐的上前见礼。

荀彧此时也从案牍中惊醒了过来，虽诧异曹操的突然拜访，但还是面不改色的起身拱手行礼：“未想曹公亲至，有所怠慢，还请海涵！”

曹操摆了摆手，笑道：“文若，你我之间这些虚礼就算了！不过我听说你因春耕忙的几日未曾回府，莫非你是想效仿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荀彧心头一凛，却故作不解的问道：“曹公此言何意？在下不甚明白！”

“文若切莫多想，我只是听说文若太过辛苦，希望文若多做休息，切勿步志才的后尘，毕竟兖州政务以后还需仰仗文若！”

曹操说完，一双细眼微微眯起，仔细留意荀彧神色的变化。

荀彧心中黯然，但表面却是不动声色。他躬身一拜：“在下添为兖州簿曹从事，自当为曹公尽心竭力！”

“如此甚好！”曹操突然爽朗的大笑起来，上前一步伸手扶起荀彧：“我自是信得过文若的。不过簿曹从事一职实在委屈了你，即日起升任别驾！”

荀彧露出感激的神色，再次行礼：“谢曹公信赖，在下定不负曹公所托！”

曹操哈哈一笑，随后话锋一转：“文若可听说袁绍如今正在攻打东郡？”

“略有耳闻！”荀彧表情淡然，笑着问道：“不知曹公有何打算？”

“打算？”曹操冷哼一声，“你的好友河南尹钟繇再次来信，请我出兵相救东郡！”

“那曹公……是救？还是不救？”荀彧神色微动，不着痕迹的问道。

“救！当然要救！”曹操变得慷慨激昂起来，可随即又是苦笑一声，“就怕救了臧洪，他也不会领我的情！”

荀彧心中明了，臧洪与袁绍反目，其中与曹操有莫大的关系。

稍后，他淡淡说道：“臧洪领不领情不重要，重要的是远在中都的天子知道此事，这才是最为关键之处。”

曹操眼睛一亮，盯了荀彧半晌，拊掌赞道：“文若果然知我也！”

天色渐黑，荀彧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内。

坐在书房内，他微闭上眼睛思索着今日曹操的一番话。

曹操看似对他很是信任重用，可话里行间无不试探着他的忠心。

良久之后，他再次起身走出书房。

来到后宅，他听到一阵诵读声。

走进屋内，便见长子荀恽正在妻子唐氏的亲自监督下学习《论语》。

唐氏见荀彧来了，惊喜的起身相迎：“夫君，你几日未曾回来，妾身甚是挂念！”

说着，她又为荀彧斟了一盏热茶。

荀彧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随后面上带着一丝歉意，他温言道：“如今正值春耕，曹公把诸多事情都压在我身上，我也是没办法！不过这几日家里的事情多亏了你操持！”

唐氏脸上露出了一抹羞意：“夫君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本是夫妻，当同为一体，夫君操劳政务，妾身自当为夫君处理好后宅之事！”

“夫人这话，我自是相信的！”荀彧捋着胡须，笑着点点头。

唐氏出身颖川唐氏家族，她虽是女子，却是自幼博览群书，见识不凡。

不仅能操持家务，而且还承担着教育子女的责任。

这时，荀恽上前恭敬的见礼：“孩儿见过父亲！”

荀彧只是轻点了一下头，然后表情严肃的询问几个问题，在荀恽回答的很好后，才让其离去。

“夫君！”唐氏突然想起一事，忙从房内的书架中拿出一份布帛，“这是荆州来的书信，昨日刚到，只是你一直未回来，便一直放在此处！”

“哦？可是公达寄来的？”荀彧急忙接过布帛，打开一看顿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夫君，可是出了什么事？”唐氏见荀彧脸色不对，忙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荀彧微微一笑，“就是公达说了一些有关东南的琐事！”

他收好布帛放入怀中，“好了，我需要去东院一趟，你勿要等我了！”

荀彧出了西院后，径直向东院走去。

走了一段后，便见东院的书房内已然亮起了灯。他不再犹豫，直接走向了书房，并轻轻敲起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