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公子打人

八宝攒盒揭开时,柳月璃执箸的手却顿在半空。翡翠虾仁映着烛火,分明是她最爱的菜式,此刻却叫她想起洛昭寒那双淬毒的眼。

“还是不对…”她喃喃自语。

谢无岐正撕着炙鹿肉,闻言抬头:“什么不对?”

“那些书信。”柳月璃突然攥紧银箸,“我藏在妆奁夹层,连贴身丫鬟都不知晓的。”她指尖在案几划出深痕,“偏偏在那日失窃,偏偏被洛昭寒的丫鬟春喜撞破!”

“哐当”一声,谢无岐手中酒盏坠地。

他忽然记起当时在正厅,洛昭寒那女人抚过剑痕的神情——淡漠得仿佛在看陌生人。

柳月璃被他惨白的脸色惊到,忙伸手探他额头:“可是今日跪在外头受了寒?”

谢无岐却猛地抓住她手腕:“你说洛昭寒会不会…”

重生二字卡在喉间。前世他亲眼见那女人咽气,若她也归来...脊背陡然窜上寒意。

窗外忽起惊雷,暴雨倾盆而下。

柳月璃趁机扑进他怀中:“无岐,我怕!”

温香软玉在怀,谢无岐却忽然低笑出声。

若洛昭寒当真重生,怎会轻易放手?怎么善罢甘休?

定是他多虑了。

他将美人打横抱起走向床榻,却没看见柳月璃埋首在他肩颈时,眼角那抹不甘之色。

她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养在外头,她要名分,要谢无岐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她进门!

谢无岐握着茶盏的手猛然收紧,青瓷裂开细纹。

柳月璃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一个鲤鱼打挺:“无岐?”

“这院子到底在我名下。”他松开碎瓷,掏帕子擦拭掌心茶渍,“父亲迟早会寻来,晚膳后我们另赁宅院。”

柳月璃虽不解,仍乖顺地点头。

窗纱透进的暮色笼着她单薄身形,像株随时会折断的菟丝花:“你去哪我便去哪。”

谢无岐心头一软。

他终是咽下重生之事——何苦让月璃陪他担惊受怕?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

谢无岐望着收拾细软的柳月璃,眼底阴鸷渐浓。是该寻个机会试探洛昭寒了。

……

朱雀大街茶楼飘着杏仁酥香气,说书人醒木拍案:“要说这抚远将军府与武威将军府的姻缘,当真应了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

二楼雅间,几位贵妇凑在菱花窗边咬耳朵。

“听说是谢小将军带着洛家的养女私奔?”

“哪能啊,洛家主动退的亲。要我说那柳姑娘定是外室之女…”鹅黄衫子的夫人以扇掩唇,“你们不觉得她眉眼与洛将军有三分相似?”

满座心照不宣地笑。

东街胭脂铺老板娘插话:“昨儿谢家马车经过,我瞧见那位柳姑娘了,真真儿是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洛家丫头输得不冤。”绛紫罗裙的妇人撇嘴,“成天耍枪弄棒,哪个爷们遭得住?”

流言乘着秋风窜遍京城。

有人说柳月璃是洛鼎廉在边关的风流债,有人说谢无岐冲冠一怒为红颜。传到东市肉铺时,已然变成“洛小姐面若夜叉,吓得谢小将军连夜逃婚“。

抚远将军府后院的银杏树簌簌落金。

洛昭寒反手挽了个枪花,银芒劈开飘落的黄叶,枪尖直指青石板上跳动的光影。

“小姐!”春喜抱着披风追到廊下,“仔细着凉。”

洛昭寒恍若未闻。

缠腕收势时广袖灌满秋风,恍见前世大婚那日——喜烛映着合卺酒,谢无岐说“女子持械终非长久之计”,次日婆母便收走了她的梨花枪。

“叮!”

枪柄重重杵地,震得虎口发麻。

洛昭寒抹了把额间薄汗,仰头饮尽凉透的茶。自由的味道混着铁锈味在喉间滚烫,比谢家祠堂供的冷酒痛快百倍。

春喜盯着小姐颈间蜿蜒的汗渍,突然红了眼眶。

外头那些腌臜话她听了都心口发堵,小姐怎么如此淡定?

“可是听见'夜叉配豺狼'的新话了?”洛昭寒随手将湿透的额发捋向耳后,“还是'母大虫吓跑俏郎君'?”

“小姐!”春喜急得跺脚,“您还笑得出来!西市泼皮都在赌您何时悬梁呢!”

铜镜映出少女骤然冷厉的眉眼。

洛昭寒想起前世抚远将军府抄家那日,烂菜叶混着狗血糊满朱门。那些曾赞她“巾帼不让须眉“的人,转眼就能朝她啐唾沫。

“悬梁?”她嗤笑着扯开发带,乌发如瀑泻落肩头,“我偏要活得比他们都长久。”

浴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屏风上红梅映雪的绣样。

洛昭寒浸在桂花香露里,听着春喜在外间絮叨,她自个儿倒哼着欢快的小曲儿。

……

翌日,天光大亮。

洛昭寒猛然从紫檀拔步床上坐起,锦被滑落露出素白中衣。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她怔怔望着菱花镜中少女模样——眉间朱砂痣鲜红如血,正是及笄那年母亲亲手点就。

“小姐?”春喜端着铜盆进来,险些打翻架上鎏金烛台,“地上凉。”

“今夕何年?”洛昭寒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永、永昌三年四月初九…”春喜话音未落,已被自家小姐夺门而出的身影惊住。

晨雾未散,洛昭寒踏着露水疾奔至正院。

雕花门“吱呀“推开时,秦婉正对镜簪着白玉兰,闻声回头便见女儿披头散发立在晨光里。

“昭昭?”她指尖白玉兰坠地,碎成三瓣。

洛昭寒扑进母亲怀中,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

是真的,是活生生的娘亲!

不是做梦!

“昭昭这是怎么了?”秦婉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忽觉襟前湿热。

自女儿六岁习武起,何曾这般落泪?

洛昭寒仰起脸,摇摇头,笑得涕泗横流。

卯正时分,八仙桌上摆着水晶虾饺并桂花糖藕。

洛昭寒咬着银箸,目光片刻不离母亲。直到檐下铁马叮咚,夏欢领着个灰衣小厮匆匆穿过月洞门。

“秋平求见夫人!”

秦婉手中甜白瓷碗搁下。

洛锦策身边的小厮此刻出现在府中,唯有一个可能——她那温润如玉的幼子,定是在国子监出事了。

“进来说话。”

秋平扑跪在青石阶前,额角还带着淤青:“小公子...小公子在国子监里动了手打人!”

洛昭寒倏地站起,“对方是何人?”

“是...是吏部尚书家的孙小少爷。”秋平声音发虚,“说小姐被谢家退婚是因...因大小姐貌若母夜叉…”

秦婉闻言,气得摔了碗筷。

洛家世代簪缨,何曾受过这般折辱?她霍然起身:“备车!我要亲自去国子监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