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县,某间小院,这是天行临时租下的住所。
陈平撵走口口声声交流神通心得却图谋不轨的戏子,终于浅浅睡去。
这次他没再掉进粘稠黑暗,也没看见山脉大小的食梦主,反而梦见一座金碧辉煌寺庙。
大殿里,众多大和尚排坐整齐,低头闭目高声颂经。
浓郁香火味与梵唱声交织,让人心中空明清净,仿佛丢去所有烦恼。
陈平跪在中央,老方丈神情悲苦,正用剃刀一点一点削去他头顶发丝。
角落里,眉清目秀的僧人觉远露出狰狞笑容,脖颈间所戴佛珠变为一颗颗森白头骨,身上洁白僧衣化作血肉缝制的大氅。
陈平抬起头与之对视,便陡然看见一副地狱景象。
庄严肃穆的佛门大殿沦为巨大白骨腹腔。
神台高坐的六臂尊者神像复苏,青面獠牙赤红双目凶戾,咧开嘴大啖血食。
底下众僧面目扭曲,以利刃剖开胸膛掏心掏肺。
老方丈更是手里拿着屠刀剔开肚皮,从中取出血淋漓的婴孩。
陈平骤然睁眼,额角不停跳动。
此刻天色堪堪放亮,他才睡下不到半个时辰,就被神通警兆给予的梦境惊醒。
金皿寺不是已经捉住另外两个容器了?
为何他还会梦见自己在金皿寺剃度?
神通警兆不会无的放矢,尤其事关梦境。
食梦主权柄下,其所提示的梦境极有可能是未来将要发生的画面。
“莫非是天行将我绑了送去的金皿寺?”
昨夜麻袋老大为了打消陈平顾虑,特意拿出有司腰牌与几人身份文书,尤其文书上盖满大大小小红印,常人根本难以作假。
陈平摇摇头安慰自己,万一是金皿寺的神佛下凡,打败了食梦主,将自己活捉了去呢。
这么一想,他便更难受了。
“笃笃笃。”
有人敲门。
门外传来女子戏腔:“三更,醒了没?老大让咱们赶紧去城外找他。”
“知道了。”
陈平应了句,随即起身拿刀出门。
“三更”是他在天行司的代号,本想取个响亮点的,譬如“老鹰”“辰西”“西洋市”之类,但总觉听着不大舒服,索性就定了“三更”。
天行之中,所有人都以代号相称,并且来历身世只有所属老大知晓。
陈平是个例外。
推开门,戏子与乌鸦早已在院中等候。
乌鸦一见他便啧啧:“啧,真睡得着。”
陈平没理他,跟在戏子后面:“老大在哪?”
戏子一双美目就像黏在陈平脸上,狠狠剐了几眼才道:“城隍庙,半个时辰不见,三更又英俊不少呢。”
“……”
城隍庙位于阳谷县城西边,离城池不过二三里路程。
几人从后院牵了坐骑,戏子递来张薄木所制面具,呈戏中俊秀小生面孔。
“三更你最好戴上这个。”
陈平接过面具戴在脸上:“乌鸦怎么不戴?”
戏子咿呀说了个冷笑话:“鸟嘴巴尖尖,戴不上面具。”
乌鸦哼了声,轻提缰绳:“浪蹄子。”
戏子也跟着上马:“金皿寺昨夜抓的两个容器死在了城隍庙,三更你暂时不便露出真容。”
陈平心头一紧,这就死了?怪不得会做那种梦。
三人出了城,纵马疾驰。
一路上到处都是和尚,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没多时,一座高大庙宇出现在眼前,外头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百姓,衙门公差努力维持秩序,却没有任何效果。
他们将马拴在门口,硬生生挤入人群。
场间躺着两具尸体,捕快与仵作正初步验尸寻找死因。
陈平远远瞧见那两具尸体容貌,小生面具下眸光闪动。
其中一具尸体,正是昨天还去平安镇探望陈平的同窗。
另一具尸体陈平也见过,是本县另一家书院的学子,诗会上打过几次照面。
陈平与戏子的怪诞打扮引来不少目光,尤其是几个掺杂在人群中的大和尚。
大和尚望着那高大魁梧身形,当即便摸了过去,可到了跟前,那身影早就不见。
他皱着眉头离开城隍庙,找到躲在一处角落的小沙弥:“快去叫人,我刚刚好像看见了陈公子。”
小沙弥没多问,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待大和尚回过头,忽觉视线一暗。
身前陡然站着个戴着小生面具的高大身影,遮住了光亮。
“陈公子?”
大和尚缓缓挪步,警惕试探。
“嘭!”
回应他的是裹挟劲风的拳头。
大和尚躲闪不及,硬吃了一拳,登时脑门被砸的凹陷,重重倒在地上。
可他转瞬就腾地跳了起来,朝反方向狂奔,嘴里大嚷:“陈公……”
“啧,闭嘴!”
乌鸦现出身形,掌中忽地喷出一团烈焰,烈焰包裹手掌,狠狠拍在大和尚脸颊。
不消片刻,炙热温度就将大和尚脸颊烧穿,止住了话头。
陈平看的心惊,这乌鸦神通倒是厉害。
“走!金皿寺的高手来了。”
斗笠蓑衣打扮的斗篷不知从哪钻出来,夹着大和尚上马离去。
乌鸦与戏子也跳上马匹紧随其后,却不见麻袋老大。
陈平忍见状忍不住骂骂咧咧:“你马没了?非要骑我的?”
纵使他脚力不差,又怎能追的上快马。
陈平只得摘下面具折返城隍庙,寻了个没人处院墙纵身一跃。
刚一落地,就见前面一人背对着他,正往头上套着麻袋。
“麻袋老大?”
那人浑身一僵,迅速套好麻袋:“你不和乌鸦他们一起走,来这做什么?”
陈平无奈:“斗篷骑走了我的马,我追不上。”
麻袋点点头,将陈平带到一间厢房。
厢房里陈设凌乱,桌椅翻倒,地上血迹不断。
“那两人便是死在这。”
陈平疑惑:“乌鸦不是说他们被捉入金皿寺了?怎会死在这里?”
麻袋沉吟:“这两人昨夜的确被金皿寺捉了去,显然是暗中有人作梗。”
天行司原本的打算是让金皿寺神佛借助那两个容器下凡,然后趁佛母节神像游街,偷偷一把火烧了寺庙,毁去献祭大阵。
没了大阵接引,神佛便难能施展伟力,说不定还能将其封镇。
可如今那两名容器身死,金皿寺定会不管不顾搜寻陈平下落。
两天后就是佛母节,金皿寺要被逼得狗急跳墙了。
“这样一来,你很危险啊。”
麻袋老大隔着层麻布摩挲下巴,在屋中不停踱步。
“这世间有的是寻人的古怪法子,躲是躲不了……”
“老大,你让他自己抹脖子算了,放出食梦主灭了金皿寺。”乌鸦不知何时折返,靠在外头说着风凉话。
“三更一死,食梦主现世,恐怕整个清河府都要遭殃,你以为你跑得掉?”这回却是斗篷的声音。
“哎呀,尖嘴小鸟最没脑子了。”戏子声音同样传来。
陈平诧异:“你们怎都回来了?大和尚呢?”
乌鸦嘁道:“呵,被人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