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瞪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亚裔小子一眼,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上个世纪,大概在八十年代左右,科迪镇有着一个所有居民都引以为傲的城市中心:
繁忙的购物中心,好几家从二战之后就开始运营的老餐馆,还有像是我的父亲那样的男人们经常去的、在一天的辛勤劳作之后可以聚在一起喝上一两瓶酒的几家酒吧。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家店是那里的凯马特,那里是整条沿街商业区最为吸引人的地方。
它的旁边还有一家我记不清楚名字的食品杂货店。
现在,这片商业区几乎已经消失了,凯马特早就被搬空,食品杂货店也和它的那几家分店一起关门大吉。
现在所谓的‘商业中心’只有一家Arby’s快餐店、一家杂货铺,还有一家中式自助餐厅。”
说到这里,伯格忽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也许你们CN人真的比我们美国人更擅长做生意?这种烂成了狗屎的经济环境下,也能够经营起一家不错的餐馆。”
陈连忙摆摆手,说着什么“不敢当、真的不敢当”之类的话语。
“哼,你们CN人很奇怪,总是过分的谦虚,总是不敢夸耀自己的成就,在我看来就像是不敢承认自己优点的胆小鬼一样……可为什么你们这些‘胆小鬼’能够抢走我们的工作呢?”伯格小声嘟囔了一句。
“总之,我的汤姆老大说:现在的科迪镇中心就像是美国工业辉煌时期的一处废墟。
而没有人会想在一片废墟中生活,所以他们都跑光了。
在这中央大道和主街交汇的心脏地位,陈,如果你站的高一些,一眼望去,可以看到那里全是被遗弃的商店和被打破的窗户,猜猜这是谁干的?”
“那些非裔美国人?”陈尊重美利坚的基本国情,没有说出“那个”词语。
“唉,你猜的对,如果经济下行是主要原因,那么永无止境的示威游行外加抢劫就是次要原因了,那些只知道上街举牌子的家伙把几乎所有还敢在科迪镇投钱的资本家——无论大小——都吓跑了。
科迪镇明面上的领导者们——我的意思是那些镇议员们,而不是尼古拉斯·蒂明斯那个橡皮图章——试过不少方法来重振科迪镇,但都以失败告终。
陈,如果你想知道那些蠢货干了什么,可以沿着中央大道一直走到尽头,一直走到河岸那边。
那里曾是一处美丽的地方,只不过,出于某些我难以想到的原因,议会里的那些‘智囊团’决定把这处美丽的河畔变成湖——这项投资庞大的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包括把成吨的泥土填入河里。
他们可能以为这处湖建成后这会是一个吸引人的好去处。
但最后,由于种种原因,现在的河里只是多了一个用土堆砌起来的人工岛,足有一整个街区那么大。
这或许是某种意义不明的奇观,但很可惜的是,什么效果都没达成,只是让纳税人们喷向他们的口水更多了一些。
我听说他们最近还计划再次投入一笔建设资金将那个奇丑无比的人工岛拆除,呵呵。
那些重振城镇中心的措施,在我看来,都是没有效果的。
人们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城镇中心没有时髦的文化便利设施才离开的。
那些文化便利设施的消失是因为科迪镇没有足够多的消费者来支撑它们的运作。
那么,为什么科迪镇没有足够的薪水优厚的消费者呢?因为没有足够的工作来雇佣这些消费者。”
陈赞同的点点头,在他看来,伯格一个被美式“快乐教育”毒害至深的人,能够凭借着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一些说不上到底靠不靠谱的“帮派教育”总结出这些东西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伯格突然用力拍打不锈钢吧台,震得酒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陈,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就在议会讨论为拆除人工岛拨多少款的同一天,镇立图书馆因为经费不足宣布永久闭馆,那些书成为了某个资本家的私人收藏,只为了在某个时候显示自己‘很有学问’。”
他凑近陈,浓重的酒气混合着浓烈的口臭扑面而来:“汤姆老大说得对,这个镇子就像一具被法医开膛破肚的尸体,而那群政客还在忙着给这具僵硬的尸体涂口红,期待她能够站起身来并礼貌地说上一句:‘你好,先生!谢谢你,先生!’。”
“这本不应该如此。”陈总结道,同时,酒吧天花板上那只战损版的喇叭唱出了歌词:
/There must be more to life than this~There must be more to life than this~/
“是啊,本不应该如此,汤姆老大也说过差不多的话。陈,也许你也是个真正的智者,和汤姆老大一样的智者,像我就不能说出那么有道理的话来。”
伯格打了个酒嗝,眼神突然变得飘忽:“陈,我的朋友,你知道,我那死得早的混账父亲,他是个卡车司机,一辈子都在抱怨油价和路税。
但你知道吗?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那些穿西装的杂种把镇子最后的加油站也改成麻草店’。”
伯格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结果呢?去年加油站倒闭后,现在那里真的挂上了麻草叶标志的霓虹灯。
而上上个月,我在违背了我母亲还有汤姆老大的期待,那里抽了我人生的第一根麻草……
因为汤姆老大决定拯救这座奄奄一息的可怜城镇,将任何成瘾性药物清除出去。
而我作为‘佩雷斯帮’主管违禁药物走私的那个人,本应该是最坚强、最知道那些东西害处的那一个人,却在那个时候被压力还有恐惧击垮了……”
伯格的嗓音突然哽咽,他猛灌了一口酒,喉结剧烈滚动着,仿佛要把某种更苦涩的东西咽下去。
“你知道吗,陈?那天我站在麻草店的霓虹灯下,看着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一个37岁的废物,穿着十年前流行的皮夹克,头发油腻得能炒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上的一道细细的裂痕:“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政客总爱说‘再次伟大’。
因为只有死掉的东西才需要用‘再一次’,那些活着的城镇自己就会生长,他们不需要一些注定要被时代淘汰掉的蠢货来帮衬。”
陈先生安静地听完伯格的独白,指尖在吧台上轻轻敲击着某种属于东方的独特韵律。
酒保不知何时已经关掉了短视频,正用抹布反复擦拭同一个早已干净的高脚杯。
“我是个被旧时代抓住了一切的蠢货、胆小鬼、懦夫,没有勇气、没有毅力登上那属于新时代的船。
我只是很可惜,那艘船的船长是我的汤姆老大,他给了我最后一次机会,但我并没有勇气抓住……陈,我的好朋友,我的故事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