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若是他对我拔刀相向就好了

“觉得奇怪?我为何能看破?”

花月轻笑一声,掌心轻抚树干:

“这棵灵树虽擅长隐匿气息,连我最初都被瞒了过去,但……”

花月低垂眸扫了眼脚下泛黄的土地:

“这土有些欠妥,再加上从庄农那听来的叔父所作所为,也能大致判断一二了。”

“所以……”

花月缓缓回头,看向天生,眸光里显露出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树上的灵果,是被你吃了?”

天生沉默不语,但眼神明显开始戒备,身体紧绷。

通过刚才花月那一手隔空传音,以及远远便可施力推门的本事,他明白眼前这人绝对不似花伯约之流,而是真正掌握道术的修士!

这是真正的生死大敌!

“你不必如此!”

见天生如临大敌的模样,花月反倒是哑然失笑起来:

“这树上灵果既然是叔父给你的,便是你的机缘,我自不会翻脸不认人。”

显然,他认为天生之所以会病情痊愈,而且还有这一身强横气血,便是因为花伯约将这一树灵果喂给了天生的缘故。

再加上,还有花伯约的佩玉傍身,花月已经将天生认成了花伯约见猎心喜的“徒弟”。

花月突然沉默下来,而后倏然抬头,看向天生,眼神变得飘忽不定,似是透过天生看到了某位故人。

“你说可笑不可笑?”

花月直直看向天生的双眼,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悲戚:

“我本因家族争斗凶险,特意支使叔父来此寻药避祸,可谁曾……想……反倒害他踏上绝路!”

“我本想将这附近生灵都屠尽了的。”

说着,花月再度拍了拍顾宁的树身,引出树上积压的白雪倾泻而下,却全都被他无声息间就引到了旁处:

“这灵树,也应当是个好木柴!”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诉说此事?”天生冷眼横眉,回道。

闻言,花月脸上登时闪现出惊愕的神情,而后却是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是了,你神智初愈,又无人教导,怕是连礼义廉耻都没学会,还整日与那市侩管事厮混,自然许多事也是不懂得。”

见花月似乎并没有发现花伯约的死因,之所以喊自己来,似是想对着自己这个花伯约“看中之人”,抒发内心错失亲厚长辈的郁积,天生平复心中心情,决定继续听下去。

见天生缓缓收敛了敌意,花月当即欣慰笑了笑:

“这些便都留给你了!希望你今后不要让叔父的在天之灵失望才好!”

天生默不作声。

“叔父的尸首已经寻到,又逢大雪封山,我今夜便会离开这儿。”

沉吟片刻后,花月开口询问道:

“你可愿随我一同回花家?免得在此地空耗光阴。这灵树你若不放心,我遣人帮你照看便可,你只需在家中灵地专心修行。”

“不去!”

天生摸不准花月的想法,简短拒绝:

“我不喜见外人。”

“不喜见人?”

花月眉宇间流露出思忖之意,旋即眉头舒展,竟露出理解之色:

“也好,此处修行毗邻佘山,也算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花月此刻就如同在自己离家前,关照自家后辈一般,考虑的极为周到。

“对了。”

花月这时想起之前见的天生演练的那套“杂耍枪法”,开口道:

“你虽已入道,也有一颗向道之心,但先前我所见你演练的那套枪法……”

花月顿了顿,斟酌用词:

“还是莫要再练为好。”

迎着天生诧异的眼神,花月娓娓道来:

“那套枪法粗劣不堪,漏洞百出,莫说是修士,纵使是江湖武人也不会多看一眼,更别说无半分灵气运转之效了。多半是哪家编扯出来糊弄人的,你练多了,反而越练越别扭,损害道心,有走火入魔之虞。”

“等我回了族里,会遣人给你带一篇入门修行的炼气功法,你惯使长棍,那便再附一套《灵枪诀》,用以你当下潜修足矣。”

说罢。

花月再度转向顾宁,对天生告诫道:

“草木之属,得道最是不易。我观此树生机勃勃,是个难得的好灵种,你守着它,日后也应当不缺乏修行资粮,至于其上所结灵果,须得以玉石之髓存……”

见天生面露茫然,花月忽然笑了:

“是了,这些修行常识你自然不懂,那届时再给你一份记载修行常识的概述罢。”

修行上的事交代完,花月话题又落到了为人处世上,仿佛心中有一口郁气,让他不吐不快,诸事必尽。

他话锋一转,竟提起了李德二:

“就你庄上的那位管事,你也需小心些他。”

见天生面露不满地看过来,花月脸色不改,继续认真告诫道:

“猪圈里的家畜抬头,这并非吉兆。有些人认不清自己,见识了不属于自己的风景,便误以为自己也跻身其中了,最后怕是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还要累及旁人。”

“更别说还有穷人乍富的遗害,我看他现在就有此兆头,在这里的这段日子,他对我一直心怀敌意,想来是个不怎么安分的角色。”

天生:“……”

他原本还不以为意。

毕竟在他看来,花月这番话虽然情真意切,但还是不如李德二来得信赖。

但直到听花月说,他一直能感觉到李德二对他的敌意时,天生不由得心中一慌。

见天生默不作声,花月也不见怪,只是轻叹道:

“既然不喜见人,最好与人少些牵扯。”

这些交代完,花月才舒了口气,神色柔和下来:

“叔父待你如子侄,亦视我为亲子,今后这世道多半要乱了,你若遇着什么难处,大可将佩玉带上,来江宁城寻上花家,届时自然会传到我耳朵里。”

人烟稠密之地不适修行,所以花家的真正族地另有他处,江宁城里的那座花府,不过是个联络点,以及朝其他修行势力昭告花家对江宁城的所有权。

见天生默默点头,花月心中略感欣慰,而随着这情绪一起,却是让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顿。

少顷,他心生离意。

不过临走之际,他的身影突然顿住,驻足回首,转身朝天生问道:

“天生,你有姓氏吗?”

天生摇了摇头。

“那要不取一个?”

天生这名字一听便是别人拿傻子逗乐的名字,而且在道途上,这名字也不怎么好,受不住。

天生又是摇了摇头。

见此,花月笑了,风雪卷起他零落的发丝,月光下那张俊逸的面容竟显出几分落寞:

“不取也好。”

“若是取了,反倒成了我如今这般,落得个枷锁在身上,不得轻松……”

“若不是有花字在前,我大可安置好家人、叔父,一同寻个偏僻角落隐居了。”

话音未落,花月脸上突然再也没有了笑意,他猛地转身,闷头一路往山外闯,地上踏踏踏的一个接一个的黄土脚印。

天生默默目送其背影消失在远处黑暗中。

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夜突然造访的花月,竟是以这样的亲近身份关照自己。

少了一个大敌,心里轻松的同时,天生又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

‘若是他对我拔刀相向就好了。’

天生脑海里突然闪过这般荒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