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红头绳

船舱里的霉味突然有了形状。

铁链擦过船板的声响惊醒了女孩。女孩正想起身,但是锁骨处的血痂此时正在开裂,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从昨天到现在,这条锈蚀的铁链始终垂挂在女孩的胸前,此刻却像是一条苏醒的蜈蚣,随着船身颠簸在木纹间爬出蜿蜒的湿痕。

女孩的身旁是凶狠的老光棍,此时此刻他正在睡梦中。

老光棍的鼾声在霉斑遍布的舱壁间回响,喉管里卡着痰液的呼噜声和昨夜他啃过的酱鸭骨头一样泛着暗红油光。

突然,甲板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女孩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针尖。船工们正在用方言咒骂着搬运麻袋,某个词尾的颤音让她想起了被拐卖时深山里的那个雨夜,暴雨不停地下着,女孩实在是走不动了,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人牙子看见此状,立刻过来给了女孩几个巴掌,嘴里还用方言咒骂着女孩。雨水,泪水和血水一同流下,女孩渐渐地没了知觉。等到自己再清醒过来,面前就是人牙子和还在身旁呼呼大睡的老光棍在商量着自己的价格。

但是,事已至此,痛苦落泪不是解救自己的办法。

女孩轻轻转动脚踝,裸色的红头绳在肿胀的脚腕勒出深红的印子。这是母亲最后给自己系上的头绳,现在也成了加重自己痛苦的利器。

船身突然倾斜,昨夜老光棍逼她喝下的米粥在胃里翻涌,瓷碗碎片在墙角泛着冷光。

晨雾像裹尸布包裹住整条货船。当柴油机的轰鸣声骤然拔高,女孩的指甲深深陷进舱板缝隙。三指宽的缝隙间漏进天光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江面上破裂重组。三十米外就是支流交汇处,货船即将转向的震颤让铁链发出清铃般的声响。

船工开始收锚的瞬间,女孩突然剧烈咳嗽。铁链撞击船板的脆响完美融进金属锚链的哗啦声中,她像条银鱼滑向船舷缺口。江水触到脚背的刹那,锁骨处的伤口突然绽放出灼热的红莲,水面倒映出十三岁那年在裁缝铺偷藏的红布鞋——母亲纳的千层底正在江底发亮。

当第一口水草缠住脚踝时,货船鸣笛声撕开浓雾。老光棍惊醒的咆哮裹着血腥味追来,而江水开始灌入女孩锁骨处的伤口,铁链终于不再是枷锁,反而是拖着秤砣般的买主契约向江底沉入。

船舱上,留下的只有沾上了女孩血迹的红头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