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纸人抬轿

“刘小二!你在干甚!”

就在这时,一道娇哼声传来。

吴柳儿大步流星,走到刘小二身前。

不待其说话,她一巴掌甩了过去,力量极大,掌掴声响。

刘小二半边脸顿时高肿,连眼神都清澈了起来。

这一巴掌下去,刘小二清醒,连滚带爬朝远处跑去。

沈默长舒了一口气。

若非吴柳儿解围,对上这被诡迷心窍的刘小二,他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吴柳儿上前搀扶,却瞥见地上猪蹄,微嗔道:

“阿弟,偷吃被师傅知道了,可饶不得你!”

说着,吴柳儿取出一只精致的绣花荷包,数了十个铜子递给沈默。

“谢了,柳儿姐。”

回去的路上,沈默有些疑惑道:

“柳儿姐,我的腿是咋瘸的?”

吴柳儿稍显诧异道:“你不记得啦?你不听话,师傅打瘸的!”

沈默听后脸色一僵,又想起那抽着旱烟,不苟言笑的沈老头。

“师傅打瘸的么?”

沈默眉头微皱。

“沈老头看似严厉,却是关心我的。我昏迷口渴时,递水之人是沈老头,而不是吴柳儿……”

他昏迷口渴之时,耳边有打铁声。

打铁声停了,才有人递来水。他喝完水后,打铁声又响起。

“若腿真是沈老头打瘸的,又是什么原因?”

“还有……”

沈默瞧了眼身旁的吴柳儿。

“从吴柳儿的衣着、对钱财的态度来看,像是出自大户人家,又为何甘愿给沈老头当学徒?”

……

沈默用袖口将沾灰的猪蹄擦了擦,也不管腌臜,囫囵着啃了个干净。

回到铺子门口,沈默左右张望,看到一盆用来洗铁具的清水。

水还算干净,沈默将沾灰的猪头肉清洗一番,沥干水分、重新装起。

吴柳儿愣愣看着这幕,欲言又止。

沈默则像个没事人,回了院子。

……

饭桌上,沈老头抿了口浑浊米酒,好不惬意的夹了一筷子猪头肉。

肉方入口,却皱眉道:

“今儿个这肉,咋没味?”

——被水洗过一道,能有味么?

吴柳儿神色有异,却未多言。

沈默埋头扒饭,耳边却传来沈老头的声音,“买肉剩下的钱呢?”

沈默头也不抬,闷声道:“买猪蹄吃了。”

闻言,吴柳儿面色诧异。

沈老头也愣了下,烟杆敲在桌上咚咚作响。

“你这孽徒,我让你给我买肉,你只管自己嘴快活?”

沈默抬头,指着打着石膏的腿,“腿折了,吃个猪蹄补补。”

这话一出,沈老头举烟杆的手愣在半空,往日的痴儿何曾会说这等机灵话了?

沉默片刻,沈老头收起烟杆,朝着卧室走去。

临进门前,喊了句:“趁着天没黑,吃完赶紧滚进来。”

沈默不语,只埋头干饭。

十七八岁,正是肚里装货的年纪。不多时,他风卷残云般将桌上饭菜吃了个干净,一大碗鸡蛋汤也见底。

……

进了卧室,沈老头躺在一张红木大床上,悠哉的抽着烟。

沈默左右张望一番,见南边有块床板,床板上铺着还算干净的被褥。

待走近,沈默敲了敲床板,脸色微变,这床板看起来怎像极了棺材板子?

虽心中膈应,沈默还是理了理床铺,又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把黑色剪刀。

沈默没管,倒头欲睡。

屋里却传来沈老头絮叨的声音。

“孙儿,你长大了。再过一旬就成年了。”

“赶明家里来客人,你早点睡,明儿早起焚香沐浴。”

沈默心下疑惑,这破铁匠铺还有什么贵客,要焚香沐浴接待?

但话到嘴边,沈默还是闭嘴不言。

眼下他初觉前世宿慧,少言多听为妙。

夜并不平静,晚风吹着老椿枝叶沙沙作响,风携着碎语声里忽有幽咽狼嗥,让寨子里的人睡不安宁。

但偏偏,沈默睡得心安。

半夜,许是吃多了鸡蛋汤,沈默尿意来袭。

月色透过小窗,沈默看到沈老头闭目熟睡,便只小心翼翼穿了鞋,准备去墙头放水。

临出门,却传来沈老头的碎语,“孬子,拿上枕头下的剪子。”

沈默闻言照做,握着黑剪出了卧室。

离了卧室,沈默方知这寨子的夜很不安宁。

月色之下,似笼着一层黑雾,远处似有鬼影窜动,欲入寨子。

老椿树散发着祥宁之气,勉强将黑影挡在外头,却依旧有鬼风穿堂,迷人心智。

“这寨子的灵,快不行了!”沈默脸色凝重。

天地之灵,庇护一方,却也有力尽时,这老椿树看起来撑不了多久。

若树灵亡,这一寨子的人都将沦为诡异的血食。

“必须早做打算了,最好是寻一处大城安身……”

沈默收回脚,强忍着尿意,想回屋头睡。

却忽觉手中黑剪传来冰凉之感,让他神清目明,再看那黑影远去,鬼风也绕堂而过。

沈默心中一惊,细细打量这柄黑剪。

“这黑剪,竟是诡器?难怪这夜晚睡得安宁……”

神诡世界不安宁,气虚运缺者,多有小鬼扰梦,于是枕头下放柄剪刀能冲撞鬼气,让寻常小鬼不敢靠近。

而沈老头的这柄黑剪,显然不是寻常剪子那么简单,有护身驱诡之能。

“如此看来,沈老头貌似也不同寻常,是个有道行在身的?”

“可他,入的是哪一门?”

沈默暂时看不透,行到矮墙角处,水流绵长,尿了个痛快。

……

次日天刚蒙蒙亮,沈默就被沈老头唤醒。

往日邋遢的沈老头今日大不一样,穿了身青布大褂,头发也整齐的梳起。

沈老头仔细打量了沈默,见他脑子还算清明,于是吩咐道:

“去院里,洗干净些。”

沈默到了院子,见到吴柳儿烧了一大桶洗澡水,招呼道:“阿弟,来洗澡。”

沈默点头,钻进了木桶中,滚烫的热水烫的皮肤发红,也洗净了身上泥垢。

身后吴柳儿也不避,帮沈默擦洗着后背。

沈默遮掩关键部位。

“阿弟,你躲甚?阿姐啥没看过,来给阿姐看看长大了没?”

吴柳儿捂嘴轻笑,又进了堂屋取了一身新衣裳递来。

“好了,不逗你了,换上新衣服吧。”

沈默遮掩着换上衣裳,站在水桶前照了照。

这一世的沈默长相算是清秀,穿上青布大褂称得上一句翩翩少年,只是神色木讷。

还有就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个子也才一米七冒尖。

沐浴更衣后,沈默回了卧室,却不见自己的床。

原本床的位置,用床板撑起了一个香案,香案上祭着两样物件。

一柄二尺长的黑刀,形似杀猪刀,却又更窄些,有些异样的美感。

还有就是沈默枕头底下的那柄黑剪。

“上好的诡器,只是不知什么品阶……”

看到那黑刀的一瞬间,沈默便有所感应,同时隐约对沈老头的门道有了猜测。

却见沈老头一丝不苟的对着两柄诡器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

上完香后,又朝沈默招了招手。

沈默照猫画虎,也上了三炷香。

香火之烟如长线游动,顺着窗口不知飘向何处。

接下来,便是漫长等待。

一直从卯时三刻等到巳时一刻,期间香要尽时,便由沈默续上。

直到巳时一刻,沈老头起身,对沈默招手。

“孙儿,你跟我来。”

沈默跟着沈老头,走到铺子门口,静静等候。

不多时,街巷似有奏乐声起,寨口出现迷雾。

一顶红花轿从迷雾中缓慢靠近,有四人抬轿,仪仗不俗。

待离得近了,沈默才看清,那抬轿的哪里是四个活人,分明是四个纸人。

只是纸人惟妙惟肖,尤其是那脸皮与真人无异。

“这轿里的人,走的是哪个门道?傀儡师……还是画皮匠?”

沈默暗自思忖。

神诡世界,修行路数、门道三百六,有旁门也有正道。

能扎纸人抬轿的,沈默所知便是傀儡师和画皮匠,这两个门道本领相近,却是冤家,手段诡谲莫测,颇为不俗。

纸人抬着红花轿入了沈家小院,帘子才缓缓掀开。

未见其人,沈默先闻到一阵胭脂清香。

又听到娇媚笑声,

“哼哼…沈家哥哥,十多年未见,怎窝在这寒酸寨子?”

“此次相邀,找小妹何事?”

说着,一道身影不知何时站在沈老头身侧。

是个身穿红花褂子、裹着三寸金莲的婆婆,个子不高、有些驼背,头发整齐梳在脑后,掺了不少白发。

明明六七十岁的身子,偏偏那脸如三十多的妇人般光滑,颇有姿色。

“是画皮匠门道……”

沈默又瞅了眼衣着整齐的沈老头,暗道:“我说咋沐浴焚香,原来是来了老相好……”

“姬家妹子,此次来确有要事相求。”沈老头脸色平静,点头道:“前些年,我所求之事,不知妹子办的怎样了?”

“为我孙儿,改换命格那事!”

改换命格?

沈默心头一惊,寻常画皮匠不过易容缩骨,强点的驾驭纸人护道。

而改换命格,可不是寻常的画皮匠能办到的。

“这姬婆婆,起码是渡了五重劫数的画皮匠!”

“乖乖,这在整个神诡世界都算得上是大人物了……”

沈默暗自思忖。

这时,姬婆婆也打量起了沈默,眼角噙笑道:

“沈小子,十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婆婆还抱过你呢!”

“来,把手伸出来。”

沈默闻言照做。

命格难测,需观面、摸骨,再辅之以生辰八字方能推断出来。

而画皮匠门道善易容,观面、摸骨更是一绝。

姬婆婆一双手如豆蔻少女般细腻,将沈默手腕、肘臂、背脊等多处摸了个遍。

可神色却愈发凝重,蛾眉皱起,又仔细看了沈默面相。

姬婆婆的异常举动,让沈老头有些慌了神,忙问道:“姬家妹子,如何了?”

姬婆婆摇头不语,沉默半响后才斟酌着道:

“你这孙儿的命格——我改不了!”

沈老头闻言色变,却见姬婆婆又道:

“因为,他的命格……变了!”

姬婆婆顿了顿,将所观命格悉数说出:

“我初次见你这孙儿,他五行失衡、十神冲克、刑冲破害,乃是命途多舛、早夭之命!所以我断定他活不过十八岁……”

“可这次瞧,他分明是天赦入命、赦免灾难,更有贪狼相辅的七杀命格!”

话音落罢,周围鸦雀无声。

姬婆婆长吁一声道:

“沈家哥哥,恕我直言……小沈儿的命格,背得起你这一脉的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