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学校,黄璞跟孙贺通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这里的进展。基于确定了死者就是冷佩佩,黄璞打算去通知冷佩佩的家人。冷佩佩的父母听到女儿的死讯几乎无法再做任何沟通,王金鹏耗费了两个小时,才得到了一些基本信息。周日那天上午冷佩佩去学校组织学生排练,下午要去高家垴探望生病的姥姥,原定晚上回来,却一夜未归。而发现冷佩佩被弃尸的小煤窑就在高家垴。
黄璞一路研究着学校乐队的初选名单什么话也没说。王金鹏按照黄璞的指示开车来到了李国兴的店铺。李国兴开了一家汽车修理铺,门面不大。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虽然每天干着油渍麻花的工作,但他的头发却梳得整齐平整。他的脸色白皙,甚至能看得出还很细嫩,身材微微发福,可一米八几的身高看起来依然有点玉树临风的意思。年轻的时候,李国兴一定是个美男子。
说明来意以后,李国兴请黄璞和王金鹏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和他的人一样,办公室里收拾得很干净,还有淡淡的车载熏香的味道。
“我跟冷老师确实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不过我们都和解了。她也让我姑娘进乐队了。”
李国兴一边倒水,一边胸有成竹地说着。王金鹏拿出了笔记本,开始询问。
“啥时候和解的?谁能证明?”
“上周日,她来我店里修摩托车,我没要钱,还答应她以后都免费,我们就和解了。”
看来这个冷佩佩确实是一个势力的人,黄璞心里暗暗想着。她刚刚和李国兴大闹了一场,转眼却来找他免费修车,手里这点权力让她用得淋漓尽致。这样的女人肯定有很多人嫉恨吧。
“她几点从你店里走的?”
“下午两点多吧。”
“有谁能证明?”
“店里的人都能证明。”
“冷佩佩离开你店里后,你去哪了?”
黄璞突然开了口,他的问题明显有所指向。王金鹏却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冷佩佩来免费修车和李国兴的女儿进入乐队是可以互相佐证的。李国兴已经没有了作案动机,冷佩佩活着对李国兴来说是更有利的。可王金鹏不了解黄璞的心思。李国兴这个人精心打理着自己的外貌,这说明他可能是个自恋的人。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又说明他对细节很看重。这两点,是符合红衣杀手的心理侧写的。
李国兴听了黄璞的问话,情绪明显有些紧张的波动。
“我……三点多就回家了……给老婆孩子做了饭,她们四点左右回来的……晚上…看电视来着……”
李国兴努力地想着说着,他想在黄璞脸上捕捉到一丝认同的表情,这种表情没出现,他不太敢停下。因为他只要停下,不知道黄璞还会问出什么话来。黄璞早就将他看透,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李国兴,知道他也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些什么。接下来,是一阵让李国兴更加忐忑的沉默。
黄璞最后也没说什么,直接起身离开,一边往外走,一边甩下了一句话。
黄璞:最近不要出门,可能随时找你。
王金鹏也看出来李国兴最后的反常,他实在忍不住了才在车上问了一句。
“李国兴三点以后的去向肯定有问题,为什么不问了?”
黄璞没搭理他,还在看着乐队的初选表。
“黄队!您教教我呗!”
别人平时都不爱搭理自己,黄璞也心安理得地对别人爱答不理。可王金鹏的恳求的态度加上那句尊敬的“黄队”,倒让黄璞有些不好意思。
“他三点多离开的修理铺,老婆孩子四点回的家。中间他还做了一顿饭,一个小时的空挡,不够到高家垴一个来回!”
“那他紧张什么呀?”
“前面停一下。”
王金鹏停了车,黄璞下来走到了一个卖剔尖的摊子前。摆摊的女人赶忙热情打招呼。
“吃剔尖?”
“我是刘宇的同学。”
摆摊女人愣了一下,原来,她就是刘宇的媳妇。因为黄璞和刘宇好多年没了联系,所以她也不认识黄璞。
“他这阵子不在家,有事?”
其实刘宇媳妇昨天就接到了公安局通知,毕竟坐牢不是个光彩的事,所以她刻意隐瞒着。
黄璞从手包里拿出了新封装的两万块钱递给了摆摊的女人。
“这个你拿着。”
摆摊女人更加不知所措,也不敢伸手去接那个鼓鼓的信封。
“他一年半载出不来,家里用钱地方多。”
说着,黄璞将信封放到了小吃车上,转身离开。
“谢谢你!”
摆摊女人赶忙道谢,黄璞又站住,转身回来。
“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我老家石楼的。”
“‘枪崩猴’是你们那的话不?”
摆摊女人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
多年来,黄璞一遍遍地回想着92年清明节他接到的电话,他生怕忘记每一个细节。其中让他记忆最深刻的有两件事,被害女人提到了钱,好像她跟凶手之间有着某种联系。第二件,就是那个女人骂了一句“枪崩猴”。从口音可以断定,第一个被害人是山西人,可这句“枪崩猴”却不知道是哪里的俚语。每当遇到山西其他地方的人,黄璞都会去问一下“枪崩猴”的出处。
下班以前,刑侦支队开了一天内第二次碰头会。
首先,王金鹏汇报了这一天的收获。从时间上推断,冷佩佩从李国兴的修车铺到高家垴的姥姥家,最多用两个小时。可她那天并没有到姥姥家,说明她在下午五点前就遇害了。凶手到小煤窑抛尸,也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有可能做到。刘宇则是第二天上午拉着煤矸石从小煤窑离开的。
吴德军立刻发表了自己的观点,他认为李国兴既然神色可疑,必须要追查到底。虽然从他的口供中推断他没有作案时间,可这都需要落实。在黄璞看来,吴德军的意见就是画蛇添足,目的是在凸显自己的工作能力。李国兴在极度紧张下说出那些此地无银的信息,肯定都是他确认没问题的。真正的问题,他是不会在没受到压力的情况下主动交代的。
黄璞并没有反驳吴德军,因为这对案情突破没有意义。但没有人迎合,着实让吴德军有些下不了台。孙贺沉思了一会,开了口。
“黄璞,说说你的看法吧!”
“我的意见不变,而且更加确定了。”
“为什么更确定了?”
“高家垴地处郊区,四周想藏个尸体很容易。凶手特意将尸体扔在小煤窑,就是要让人发现。根据96年公安部专家的侧写,这个凶手希望更多的人看到尸体,他想看到所有人都在谈论他,以此来满足自己的存在感。”
1996年的时候,阳泉的红衣杀手案惊动了公安部。部里组织了全国的专家献计献策。黄璞所说的是公安大学的一位心理侧写教授。所谓心理侧写,其实大多数的时候更像是猜谜语,所有的证据就是谜面,专家来猜凶手是什么样子。对破案来说,一般不会有直接的帮助。可当谜底揭开的时候,猜中多少就会成为专家日后行走江湖的本钱。
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说黄璞将冷佩佩案与红衣杀手联系起来,大家都有些谈虎色变。孙贺维持了一下秩序,让大家继续听听黄璞的看法。
“子弟小学准备给冷佩佩开了一个追思会,学生乐队也要在会上演出。这是以前的被害者死后从未出现过的结果。既然凶手喜欢看到他杀人的结果,他一定会去现场的。”
吴德军不能再不发言了,眼看局面完全被黄璞掌握,这起大案中很快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不是……我说……这哪跟哪呀!要是把侦破方向局限了,那让凶手钻了空子怎么办?”
一些人当即表示吴德军的话有些道理。
“冷佩佩骑的什么摩托车?”
孙贺将思路拉回了侦破的正轨,所有人的争论都停止了。
王金鹏立刻补充道“是本田的踏板,牌照晋C3U62A。”
孙贺:我看这样好不好,德军,你带两个人去核实一下李国兴的证词,另外查一下冷佩佩这辆摩托车。
吴德军立刻答应着,情绪饱满更加踌躇满志。
“黄璞!你安排一下,在冷佩佩的追思会上布控。一定要谨慎,那么多学生,搞不好那天还会有媒体,别惹麻烦。”
孙贺分配完任务,黄璞只是点了点头。
追思会这天,万里无云。
学校的操场上布置另一个巨大的花坛,全部都是由鲜花组成,花丛中,星罗棋布着冷佩佩的照片,她那张精致的小脸笑颜如花。乐队的孩子们在主席台上穿着整齐的礼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他们兴奋地交谈嬉闹着。看着自己的学生或者儿女在台上如此光鲜耀眼,台下的老师和家长更是兴高采烈。
孙贺悄悄走到了黄璞身边。
“有发现吗?”
“李国兴没来,有三个人很可疑。”
“哪三个?”
“花坛前面照相的那个,所有家长都在看台上的孩子,只有他对着冷佩佩的照片拍照。”
孙贺拿起对讲机:“金鹏,花坛边上拍照的。”
王金鹏在对讲机里回应着:“收到!”
“坐在台下最后一排那个,别人都给孩子拍照,只有他没有。”
“还有一个是谁?”
“操场边树林里,那人站那半天了,怀里还藏了什么,过一会他就偷偷看一眼。”
孙贺看过去,却是一个面目猥琐的瘦高男站在树林里向操场上张望,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牛仔风衣,为了让风衣里的东西露出,他不得不变化着奇怪的站姿。不难推断,他正在偷拍。
“我去盯着家长中间那个,树林里的给你了。”
孙贺说完,走到了主席台下家长的座位中间,很自然地坐到了最后一排那个没在拍照的男人旁边。孙贺拿出了手机,带着笑脸向台上拍着照片。
“那是我孙女!最后一排拉贝斯的。”
孙贺跟旁边的男人打着招呼,却没转脸去看他,假装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台上。
“您是庞艺珊的爷爷呀!我女儿跟艺珊一个班的。”
孙贺立刻意识到,这个男人对学校里的情况很熟悉。自己的伪装可能会被识破。他没有表现出惊慌,而是借机看向了男人。
“你女儿是哪个?”
“她不在台上,没选上。”
“别气馁,下次肯定能选上。”
孙贺心里不由得给黄璞点了个赞。这小子,眼睛真毒。一个被冷佩佩刷掉的学生家长,出现在了冷佩佩的追思会上,还在看着没有自己女儿的演出。这些举动足以确立他的嫌疑了。
“我还有点事,您先看着。”
台上学生们演奏的《好大一棵树》开始了,这个男人却跟孙贺告辞起身,只见他走到了前排座位边,跟站在台脚的一个老师小声交谈起来。正当孙贺关注着那个男人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喊。
“救命!你干啥!”
众人都惊呆,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黄璞和那个猥琐的瘦高男从树林方向一路追打出来,还没等家长们反应过来,二人直接冲进了家长的座位中,演出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台上的学生们也顾不得演奏,都起身看起了热闹。
黄璞扑倒了瘦高男,瘦高男拼命反抗着,黄璞粗暴地将他按在身下。
“叫啥?说!”
“麻——麻凯!”
“为啥拍照?”
“我——我——直播!”
黄璞从瘦高男怀里拿出了手机,果然是一个直播画面,屏幕上,游客的评论已经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