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为他们推开大门,科林走在前方,披着一件深绿色的短披风,穿着巴坦尼亚贵族长裙。
她一只手搭在雷恩臂上,引他穿过灰松厅的中央石道。
雷恩收敛了表情。
他的盔甲早已除下,换上深色披风与皮靴,佩剑仍系于腰间。
大厅中的火焰映在他额前的碎发上,使那张沉稳的面庞在林光中如雕刻般明暗交错。
卡拉多格端坐在厅上。
他依旧穿着未脱的山地披甲,披风垂地,右肩搭着灰熊毛披,身形宽阔如岩。
在他左侧空着一张王座椅,右侧则坐着几名年长贵胄和封臣,有人身着鹿皮长袍,有人佩羽骨头冠。
他们原本还在低声交谈,见雷恩一行步入,厅中渐归肃静。
“雷恩。”卡拉多格开口,声音低而有力,
“好久没见了。你看起来还不错。”
雷恩微一颔首,走到石阶前行贵族礼。
“陛下。”
卡拉多格点了点头,
“不是重要场合的情况下你可以叫我父亲,你说呢,科林?”
科林走上台阶,坐在卡拉多格旁边,
“他就是这样,总是很严肃。”
“家人之间就不用这样了,雷恩。”
“是,父亲大人。”
卡拉多格转身看向科林,
“这么久了,你们的生活怎么样。”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望着她,“你们……有孩子了吗?”
科林微笑着摸了摸肚子,点头说到:“有了。”
卡拉多格眼角微动,像是喜悦压过了战火与王权带来的沉默。
他轻轻拍了拍科林的手背,声音低沉却带笑意:“很好。孩子……才是这个世界的未来。”
“应该是个男孩,他总是不安分。”科林叹气道。
“很好,看来我也要当外公了!”
众人一阵欢笑。
但雷恩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带着不合时宜的力道:
“父亲大人……我想询问你一件事?”
“什么?”
“你是否知道莱亚的消息?”
空气瞬间沉了。
原本还在传酒的小仆人停下了动作,堂侧几位正交头私语的将领立刻收声,坐直身子。
火光跳动间,连石壁上松脂火盏的光都仿佛变得安静。
卡拉多格的表情变了。他缓缓收回手,转身回到主座,动作如山崖崩落后的静止。
他没有怒目,也没有高声,只是声音沉下去,像封冻的湖面。
“莱亚的事……饭后再谈。”
他说完这句话,眼神掠过厅堂诸人,如在传递一个无需解释的命令。
随后他抬手做了个简单的手势。
“你们已经疲惫行进了数月,先进行宴会吧。”
大厅里重新动了起来。
仆人们重新提起酒壶与盘器,歌者在角落奏响低沉的乐器,香气再次飘散。
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没人再交头接耳,没人再随意闲语。
巴坦尼亚的酒,照旧是热的;而空气,却显得冷了许多。
雷恩缓缓坐下,目光仍盯着卡拉多格的侧脸。
他知道,那句“饭后再谈”,意味着真正的谈话将不会轻松。
随着火盆加薪,厅中温度升高,宴席的喧嚣逐渐蔓延至穹顶。
松木炭火发出轻响,仿佛老林中燃起的营火。
仆人穿梭于席间,将一盘又一盘粗犷却香气扑鼻的巴坦尼亚食物端上长桌——用山蜂蜜腌制的熏鹿肋排、酥脆焦香的蘑菇面饼、掺有坚果与干果的黑麦烘肉,还有一大锅冒着蒸汽的野猪骨汤,汤面浮着一圈圈金亮的油花。
随着宴会的举行,主菜也被一道道的端上了桌。
首先被摆上的,是一整只炭烤雪林鹿腿,鹿皮已剥,表面刷过松脂和山蜂蜜,火上明烤三遍,皮焦肉嫩,切开后血丝尚温,脂香四溢,骨下还埋有蒸熟的山葱与酸莓,既可解腻,又添野趣。
接着是巴坦尼亚特有的蘑菇炖根薯汤,汤色浓黑,混有多种林中采集的真菌与马尾胡萝卜、切丁的莴苣根,表面撒上一层晒干后的松针粉与碎山胡椒。
汤锅未置银盘,而是整块凿磨的石盏,在火上加热再以木夹送上,散发出淡淡的土腥与野香,仿佛饮下整片密林的气息。
再有一盘以铁盆承装的蜂焗栗肉拼盘,为宴席最抢眼之物。里面混有烟熏野猪肉与盐封山鸡胸,表面涂一层蜂蜜焦浆后撒以碳烤榛果碎与枫糖末,微焦带脆,嚼之松软,香而不腻。
还有一道鲜鱼野草派,以湖中银鳞小鲤剁碎,与细切水芹、山茴香混合捣泥,包入厚厚的黑麦面饼中火炉慢烤,香气缓缓沁出。
其外皮焦黑粗粝,却内馅柔嫩,入口之后鱼油与草根的味道交织,仿佛泰瓦尔湖畔的泥滩与春草一同融进了舌尖。
桌上并排放着多种凉腌野菜与山果干,装在粗陶碟中,颜色斑斓,有金黄酱渍葵茎、紫红醋煮甜根、白青酸蘑、晒干的乌莓与酸荚,每一样都带着巴坦尼亚人对食物的耐心与山野的敬意。
而饮品——除了必备的热蜂酒,还有以泰瓦尔湖水加林莓熬制的**“酸梅汤”**,红褐色,略涩微甜,专为女士孩童准备。
每道菜看起来都十分简单,但其间透着一种凛冽山地的粗豪与温度。
雷恩咬下一块炖肉,味道辛烈,却出奇地暖胃。
他能感受到这是属于这片土地的方式——直接、实在、不加掩饰。
不同于帝国宫廷那种雕盘玉食的繁复,这里的一切都如同城墙一般,厚重不语,却有分量。
几名山地歌者走入厅中,手执山槌与树皮鼓,唱起巴坦尼亚古语编排的狩猎歌。
歌词讲的是一位誓火守林人如何独身击退七狼,最后死于风雪中的传说。
节奏缓慢,声调低沉,像冬日林中回响的号角,又如古老部族心底仍燃的执拗火焰。
菜肴刚上至第二轮,厅堂最北侧的藤幕被缓缓揭开。
数名披着长羽披肩的女舞者踏入石地。
她们面容涂有树脂与灰炭的图腾线条,眉心点着松脂晶珠,手持鸢羽与篝火枝编成的舞杖。
身披苔绿色轻纱与麻布流苏,赤足而立,脚腕缠着小铜铃与兽牙。
她们排成半圆,围绕大厅中央那座熄火的火盆轻轻跺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