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订亲吹了

当章中锷站在坪上拿出孙来鹏的手稿,随后又亮出工作证,邱二奎夫妇从惊疑到懊恼,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却没有去注意邱明珠的脸色。

邱明珠才是在场所有的人当中,心瞬间碎透了的那个。

自打决定踢开孙来鹏,这两个多月来,她其实都是在经常性的摇摆中度过。

长相勉强、年龄偏大,她忍了。

对她口气和态度极差,她也忍了。

能够平衡这一切的最大因素,也是唯一的因素,就是朱文治比孙来鹏要有出息得多。

现在,她每天拿来安慰自己的那个点,恰恰成了落在脖子上最狠的那把刀。

她都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全反了?

从对话中不难听出,朱文治这点出息,连给孙来鹏提鞋都缺资格……

村里那些姐妹,常常半开玩笑半是艳羡地说她是“未来作家夫人”,这也是她走在村里时最引以自傲的地方。

可以确定的是,要是两个月前她没有做那个决定,那她现在还真就是实至名归的作家夫人了……

偏偏在这时,章中锷离开之前还丢下一句,“村里出了宝藏,你们还把金子当沙土,真不知脑子里想些什么”。

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个人专门就是在说她一样的。

亲手丢了宝藏,可不就是她干的事么?

孙来鹏以前巴心巴肺的样子,那些笑貌,那些温柔耐心的说话声……

一样一样全从她脑子里蹦出来,像要炸。

她浑身抖得厉害,原本因为兴奋欣喜而涌的尿意,变成了裤子底的一片冰凉。

自己是怎样被弟弟和母亲扶起来的,她不太清楚。

软软地斜靠在门框边,她也没顾及朱文治正不悦地看过来。

她双眼就那么巴巴地望向已经启动的吉普车,望着那一缕烟尘悠然地盘旋,距离孙来鹏家的方位越来越近……

朱文治走上前两步,脸黑得像是多少年没洗过:

“怎么着,一直盯着看?你刚刚怎么不挤进车里,跟着一块跑过去?!”

邱二奎脸色也不大好看,喃喃道:

“朱文治,你咋能这样说话?”

“我说错了吗?瞧她这眼巴巴的样子,人都晕地上了!这婚还没结呢,心就往别处乱飞了,等结婚后还了得!”

朱文治责怪邱明珠的时候,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他自己是怎么拼着命扭头看宋爱芙,然后滚进田里的。

说到底,自己一开始一眼瞄上的就不是邱明珠。宋爱芙那种一瞬间就让人怦然心动的感觉,邱明珠根本给不了。

虽然邱明珠也算漂亮,但还达不到宋爱芙那样好看的程度,气质上就更加差远了。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好在今天这亲也还没开始订成!”

朱文治竟然直接一甩手,叫上他爸,扬长而去。

轮到邱二奎夫妇和一干亲戚全都站在风中凌乱。

好不容易下决心办的一场订亲酒席啊!

亲戚们都巴巴地等着菜上桌呢,就这么散了?!

孙旺特意扯起个喉咙,对着朱文治的背影大叫:

“朱校长啊,你前头一点没说错,判断别人有没水平,你确实是一流!你早看出孙来鹏那水平是国家级的,不适合教小学,所以特地把他踹出学校了!”

朱文治走出几步停下,回转头看向孙旺那几个起哄的:

“一帮小人!你们懂什么?刊物级别高就一定代表水平有多高?可笑,运气罢了!

他那手稿我刚也瞄了两眼,那水平也就一般,文字还远赶不上咱们《岳山日报》专栏散文那么优美。要真论水平,我朱文治永远只佩服一个人,《岳山日报》的作家月鸟!

一个走点狗屎运的孙来鹏,算个什么?!”

朱文治茕茕孑立,一身傲骨。

手中还拎着一对猪脚。

亲暂时不订了,猪脚当然得拿回。

“哟哟!朱校长哪天也走点狗屎运,去那种拔尖的地方发表点东西给咱们开开眼?”孙旺一秒回道。

朱文治大概是觉得夏虫不可语冰,哼了一声,高昂着头颅,心里揣着他最仰望的月鸟,走了。

现在坪上已经聚了太多的村民,不少村民又把目光转向邱二奎:

“二奎呀,都还记着呢,你前头说了要办十几桌的。说话可不能赖账,明天全村都过来吃酒席啊!”

邱二奎啊了一声,一转脸,连忙又去按自己婆娘姜银杏的人中……

村民们散去的时候,多少都还有些恋恋不舍。

毕竟,订亲订成这么精彩的笑话,好多年都没见过。

田地中。

那些一直操着闲心却又丢不下手里农活的村民,从没停下过关注那辆212吉普的动向。

“不对不对,你们看,那车不是好好停在邱二奎家的么,看方向,现在怎么又开往孙国栋家去了?!”

“是呀,这可奇了怪,咋回事呀?”

“孙来鹏最近老往城里跑,难道是他在外头结识了什么人,不能吧?”

这时,一直埋头在稻丛中干着活的宋爱芙两姐妹全都直起了腰来,装作擦汗,双眼就往孙家的方向瞟去。还不只一眼,看了又看。

“我说你俩,不是说火箭开过来,你俩都懒得瞧一眼的么?”

“火箭是火箭,这吉普细看还怪威风,怎么还不兴我姐看了?!”

宋小蝶理直气壮地回着村民的话。

可村民感觉自己若没记错的话,前头她俩好像还说破吉普来着……

孙家。

肖喜瑛母女仨看到有吉普车停到邱家坪地,就很心烦、难受,索性把菜盆端了进去,回堂屋摘菜、洗菜,眼不见为净。

这时孙来鹏他二姐因为娃子乱跑,跟出去追娃,来到门外一下就奇怪起来了:

“快瞧瞧,那辆车怎么才在邱二奎家停一小会就开走了,看样子,怎么好像是往咱们家这边开过来了?”

肖喜瑛跟大女儿闻言也都跑出了门槛,孙来鹏也随便走出来瞅瞅。

“还真是往这边。吉普车找我们家?难不成,是你爸那神医的大话吹到城里去了?没这么快的吧?”

丈夫吹牛逼的能力,在孙母心里又悄然拔高了几分。

吉普车在稍宽的路面停下,没法继续开到孙家土坯屋门前来。

孙来鹏的两个外甥可兴奋了,手舞足蹈,向路边那深绿色车子奔过去了,嘴里哇哇大叫。

还有两只大白鹅,不甘落于人后,紧随俩娃左右,一同往前。

车门开了。

孙来鹏:???

他就见到憨头憨脑的永善从车上率先跳了下来。

紧接着是一个戴双梁眼镜的中年男人,三七开的头发不整齐却乱得很有风度,看着蛮有文化的样子。

章中锷这次吸取上回教训,谨慎地问永善:

“哪一个是孙来鹏?”

永善大大咧咧地回道:“男的那个就是!”

章中锷:“……”

废话说得还蛮有道理的样子。

除了正在车跟前蹦跶的两个男娃,外加两只性别不明的大鹅。

好像站在眼前的男性就只有一个,剩下全都女的。

章中锷绕开了由四个生物组成的过于热情的仪仗队,与侯主任一同往门前走去。

这次他实在小心得过分,来到孙来鹏面前问道:

“你就是孙来鹏?是不是有个笔名叫一米?”

孙来鹏脑子飞转了转。那是自己专门用来写小说的笔名啊。

而且这笔名到目前为止只用过一次,那部中篇小说。

他马上想到怎么回事了:

“你们这是……收到我的《老井》那个稿子了?”

听他这一开口,章中锷算是完全确认了,心里长吁一口气,竟有种历经波折、功德圆满之感。

带着几分感慨,他激动道:

“那太好了,恭喜订亲……喔不,恭喜你在我们《当代》杂志的最新一期发表了小说《老井》!可算见着了,比我想的年轻好多,后生可畏呐!”

孙来鹏也是懵的。

毫无疑问眼前这人真是《当代》杂志的人了。

可是……

这年代堂堂的《当代》杂志都是直接上门见作者的么?

《岳山日报》都没有这么接地气啊。

他还好点,只是惊诧。

旁边他娘还有大姐、二姐,经历了从郁闷到大喜的猛烈转折,站在门边直接成了静止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