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盗圣的梦想

暮色时分众人回到驿站,左家小女椿安蹲在门口正拿一截柳枝正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地上的蚂蚁,听见脚步声,小姑娘抬起了头。

椿安眼眸发亮:“呈月姐姐!”

小姑娘欣喜地飞奔过来,头发上别着稻草编成的小花随着她欢快跳动。

“椿安小姐,找我家大人有何事?”程朝笑意盈盈,任由椿安扑进自己怀里。

“椿安才不是来找徐大人的。”椿安歪着脑袋扫一眼徐琅玕,不满撇撇嘴到。

她抱住程朝的腰,声音软糯娇嗔:“椿安是来找呈月姐姐的。”

前半句是充满不屑的,后半句是带着甜腻腻的小姑娘撒娇。

“呵。”

李恪不禁笑出声,手肘轻轻碰了碰徐琅玕,压低折扇调侃道:“我等鼎鼎大名的徐探花郎,竟难获小姑娘青睐啊。”

“......”徐琅玕冷嗤一声。

她就一黄毛丫头,她懂什么叫俊郎风骨。

程朝帮椿安理顺散落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麻花辫上的稻草花饰,目光一顿。

这编法...看起来和麦家姑娘的手艺十分相似。

她柔声问椿安:“小姐发髻上的头饰很是别致,不知是从何处买的呀?”

“是麦姐姐送我的呀。呈月姐姐我和你说,麦姐姐的手艺可好啦,她编出来的东西整个秀水的姑娘都抢着要呢!”椿安眉飞色舞说到。

椿安摸着发髻上的稻草花饰,忽然眉眼耷拉下来,神情失落,嘟囔道:“但是麦家娘子不让麦姐姐继续编这些玩意了,她说麦姐姐眼下最要紧的是嫁人成亲,整日编这些有的没的都乱了心神。”

“哎呀,呈月姐姐,你陪我去街上逛逛嘛。阿娘忙着医馆开诊都不陪椿安。”椿安拉着她的衣角晃动,眼神中满是期待。

程朝渐渐招架不住,求助似的看向徐琅玕,徐琅玕若有所思凝视着椿安头上的稻草花饰。

“哎呀,走啦走啦。”

椿安连拉带拽地把程朝带到热闹的街市,秀水街头并无笼罩在淫贼的恐慌中,姑娘们手挽手上街依旧笑脸盈盈,街上的妇人见了椿安纷纷微笑着给她行礼让行。

“左小姐。”

“左小姐。”

程朝看着这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她自己在长安同样如此受人尊敬,她却知这些人多数是恐惧她九阳郡主的权势,但在这秀水的百姓对椿安疼爱却是发自肺腑的。

不远处的善安堂人潮涌动,左夫人正为百姓义诊。

左夫人年少时便研习医术,嫁为人妇后每月初五仍会为百姓义诊,这等善举让百姓对她的敬爱远超左彭年。

“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街椿安手里挥舞着一个猪首面具兴奋地嚷嚷着。

她把面具扣在自己脸上,又拿起另一个猪首遮住程朝的眉眼,徐琅玕跟在她们身后一脸无奈的付钱,小贩笑着将把包好的纸裹套在他的脖子上。

“哎。”

再看李恪哪还有初时折扇轻摇玉人临阶之姿,层层包袱堆于身狼狈如市井货郎,惹得路过的娘子们掩口而笑。

“呈月姐姐,这里才更有趣呢!”

玩遍了街市上的小玩意,椿安又拉着程朝蹦蹦跳跳来到宝翰堂前,一进店就在货架间挑挑拣拣,怀里很快抱满了宣纸。

“左小姐,今新进的墨是顶顶好的,我家小姐特地命人来吩咐定要给左小姐留着呢。”刘家伙计满脸堆笑热情地候在一旁。

椿安眼睛亮晶晶的:“是吗?我就知道刘姐姐对椿安最好啦!”

“大人们有所不知,左小姐自幼在绘画上天赋过人,还给我家小姐画过仕女图,我家小姐喜爱得紧,整日挂在闺房里呢。哎,我家小姐……”管事在一旁叹气到。

仕女图?她确实在刘家小姐屋内见过一幅仕女图,画上的娘子惟妙惟肖。

程朝问道:“你家小姐平日里也会来店内吗?”

管事眉眼失落叹气道:“是啊,我家小姐虽是女儿身,可在经商上的本事丝毫不输我家老爷,可惜...哎。”

“是左家小姐来了吗?”

书生抱着宣纸从里屋走出,他模样温润白净,语调温柔。

“这位是?”程朝看向书生好奇问到。

连云曾描述那淫贼是书生打扮。

管事连忙介绍道:“各位大人,这位是我家表公子肖公子,如今代管宝翰堂。”

肖平兴看向他们三人,恭敬行礼:“平兴,见过各位大人。”

椿安蹦蹦跳跳跑到肖平兴身旁,好奇地问:“肖公子,你今日又在作画吗?能不能让我瞧瞧?”

“平兴技艺粗陋,恐污了小姐的眼,还是别看了吧。”肖平兴羞愧地挠挠头。

“那好吧。”

买好宣纸和墨,椿安一路蹦跳着跟着众人回到驿站,程朝摊开油皮本子,找到连云描述淫贼外貌的记录。

“小姐可会以言语为本画像?”程朝问到。

椿安神气地一甩辫子,胸脯一挺:“这有何难?我自幼学画,从前也靠画作给衙门的伯伯们破过不少案呢。”

说着,她摊开宣纸对照着油皮本子上的记录,拿起画笔认真描绘起来。

“好啦!”

盖上自己的印章,椿安手腕一甩将画像展到众人面前。

是他?!

三人看着画像,齐齐皱眉。

画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宝翰堂的肖平兴。

夜里,左家赖嬷嬷将睡着的椿安抱回左家,三人坐在桌前开始整理今日所得线索。

桌上烛火摇曳,程朝指着案卷,上面详细记录着刘家的家史。

当年,刘家老爷不过是宝翰堂一介学工,因勤勉好学得到老东家赏识,后入赘刘家与刘家小姐结为连理,生下如今的刘家小姐。

宝翰堂的肖平兴,乃是刘家老爷的侄子,这些年刘家老爷对他悉心栽培。三个月前,肖平兴与刘家小姐定下婚约,若不是出了这肚兜失窃案,他们本该在本月完婚。造化弄人,案发后刘家小姐羞愤交加,整日闭门不出在闺阁中以泪洗面,又自觉无颜见人哀求父亲出面断了与表哥的这门亲事,但肖平兴用情至深坚决不肯,每日都到刘家小姐闺阁外以画作倾诉相思。

程朝摇头道:“据宝翰堂伙计和刘家小姐丫鬟所言,这肖平兴堪称痴情种。”

李恪翻开从衙门调来的麦家姑娘口供,纸张上记录的内容寥寥无几。

麦家世代务农,麦家姑娘幼年丧父,与其弟是由麦母一手拉扯大。前年其弟上山采药时不幸坠崖身亡,麦母悲痛欲绝,自此一病不起。若不是左夫人在善安堂义诊救治,麦母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这些年,麦家靠着一亩薄田以及麦家姑娘编些小物件勉强维持生计。

李恪道:“根据左邻右舍所言,麦家姑娘并无成亲之意,麦母却日日以死相逼催其成婚。”

指节轻叩桌案,徐琅玕目光落在记载连云事迹的案卷上。

连云在酿酒方面天赋极高,闻名秀水一带的秀水春便出自她手。当年,她丈夫因病去世,宗族觊觎酒坊妄图强行征收,连云一介弱女子险些被赶出家门,多亏椿安跟着赖嬷嬷去酒坊买酒,以左家小姐的身份震慑住那帮宗老,才有了如今大名鼎鼎的“酒间西施”连云娘子。

程朝将画像上肖平兴指给二人看,继续说道:“我晚间去酒坊打听时得知,刘家老爷最爱喝秀水春,肖平兴每月都会前往连云的酒坊为其采购。”

指尖一滑停在麦家案卷上,她又道:“麦母有一味药需用酒水冲服,麦家姑娘也会每日到酒坊买酒。”

“如此一来,去了刘家小姐,肖平兴、麦家姑娘和连云皆因这酒坊才有了交集。”李恪到。

徐琅玕沉默不语,他拿起桌上由稻草编制而成的鹤,眸光深邃。

隔日清晨,三人再度来到刘家,刚至门口,便见刘家家仆各个神色慌张,脚步匆匆地往别院赶去。

“这是怎么了?”程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一个家丁,疑惑地问到。

家丁心急如焚道:“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闹着要跳楼呢!”

话刚说完,他便挣脱程朝的手朝着刘家小姐所在的阁楼狂奔而去。

刘家小姐要跳楼?!

程朝三人听闻,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跟了上去。

“如今我的名声已毁,还有何颜面嫁给表兄!”

刘家小姐哭泣的嘶喊声自阁楼上传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刘家小姐单薄的身影在窗台边摇摇欲坠。

“哎呦,我的儿啊,你这是作甚!”刘家老爷心急如焚,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爹爹别过来!”

刘家小姐情绪激动,猛地扬起手,大声喊道:“爹爹若执意要女儿出嫁,女儿唯有一死了!爹爹若是不怕...啊!”

话还未说完,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那身素白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般从高楼上坠下。

“儿啊!”

“刘家姐姐!”

程朝见状几个箭步冲上前,借力纵身一跃登上阁楼,就在刘家小姐即将坠落的瞬间,程朝一把搂住她的腰,稳稳地护着刘家小姐落在地上。

“小姐!”嬷嬷哭喊着扑到刘家小姐身边,紧紧地将她搂住。

刘家小姐心有余悸,浑身颤抖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小姐!”

程朝抬起头,阁楼上是老泪纵横的刘家老爷和满眼泪花的椿安。

众人手忙脚乱安顿好昏迷的刘家小姐后,管家将她们带到会客堂,刘家老爷掏出帕子不断抹着眼泪。

“我苦命的儿啊,原想着平兴这孩子老实敦厚,将我儿托付给他,老夫百年之后也能安心去见她娘。谁能料到出了,出了这等糟心事!我儿性子刚烈,不愿因自己名声有损而耽误了平兴的前程。唉,都怪老夫,都怪老夫考虑不周!今日来找她商议婚嫁之事,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没想到竟逼得这孩子以死明志!我苦命的儿啊!”刘家老爷苍老的面容满是悲戚,叹息着。

椿安缩在程朝怀里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这孩子被刚刚那一幕吓得不轻,整个人神情恍惚仿佛丢了魂一般。

李恪看向刘家老爷,问道:“按老爷所言,令爱与肖公子是情投意合?”

刘家老爷长叹了一口气,神色略显疲惫,说道:“平兴与我儿二人皆喜爱字画,彼此自然是有意的。平兴多次向老夫表明他丝毫不介意外面的流言蜚语,还立下重誓绝不会因这事亏待我儿。可我儿始终被这桩事困扰,怎么也不肯点头应允婚事。”

徐琅玕盯着在程朝怀里瑟瑟发抖的椿安,薄唇微抿,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三人向刘家告辞后,踏上回驿站的路。一路上椿安小手死死地抓着程朝的衣领,程朝只得将她一同抱回驿站。

徐琅玕目光如刀,冷冷地看向椿安:“今日刘家小姐险些因你坠楼,事到如今,左大小姐难道还觉得玩得不够吗?”

椿安浑身猛地一颤,哆哆嗦嗦地从程朝怀里探出脑袋,可一瞧见徐琅玕那冷若冰霜的脸,她惊恐地大叫一声,又迅速缩了回去。

程朝拍着椿安后背的手顿了顿,听了徐琅玕这番话,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些缘由。

“椿安,人命关天绝非儿戏。即便你并非有意为之,可一旦酿成大祸,恐怕追悔莫及。”程朝语重心长地说到。

椿安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与懊悔,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真不是故意的!呈月姐姐,椿安真的没有恶意!”

一想到刘家姐姐从阁楼坠楼的可怕模样,她满心自责,肠子都要悔青了。

程朝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和声细语地诱导道:“椿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懂得补救。剩下的事,你能自己告诉我们吗?”

椿安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偷肚兜这主意是酒坊连云娘子给刘家姐姐出的。”

刘家老爷错了,刘家小姐对肖平兴并无男女之情,在她心中肖平兴是表兄是知己,唯独还不是心上人,她的志向不在儿女情长,刘家小姐一心向往经商之道,她想恢复祖父当年的基业,甚至超过祖父。

然而,刘家老爷却固执地逼迫她成亲,还限制她继续抛头露面,安静做一名闺阁内的金丝雀实在非刘家小姐所愿,于是她同意了连云的提议,趁着椿安来给自己作画时将肚兜偷偷交给她带走,夜里在再佯装遭淫贼入室惊吓的模样。

此事要闹大,必然少不了名声一向不大好的寡妇连云添一把火。她在深夜故意留门,让椿安穿上高大男子的衣裳现身门口,刻意让邻居瞧见高大男子的影子深夜进入酒坊,营造出有陌生男子深夜进入酒坊的假象。第二天,她又装作浑身酸痛抱怨自己的肚兜被人偷走。一时间,流言蜚语在酒坊内外迅速传开,此事也越闹越大。

至于麦家,麦家姑娘深知母亲独自拉扯自己长大的艰辛,只想陪伴母亲安度余生,不愿随意嫁人成亲,那日椿安去她家寻她,有了刘家小姐与连云的前例,麦家姑娘一狠心也取出自己的肚兜托椿安带走。

至于肖平兴完全是连云有意诱导她们查错方向,与刘家小姐、麦家姑娘、连云有关的一直都是左家小姐左椿安。

程朝蹙眉,依旧轻声问道:“椿安,那你是心疼她们才这么做的对吗?”

椿安静静点着头,小声嘟囔着:“我看话本子都是这样写的,我想帮刘家姐姐和麦家姐姐,我还想当...当有情有义的盗圣。”

程朝不禁一愣,眼中满是诧异:“什么盗圣?”

“因为戏本子都是这样写的呀。自幼小偷小摸的盗贼与闺阁小姐因偷盗衣物而定情,却因小姐父亲嫌贫爱富看不上盗贼生生棒打鸳鸯。”椿安嘟嘟喃喃解释着。

程朝:“......”

徐琅玕:“......”

李恪:“......”

三人默契对视一眼:嗯,原是戏本子看多了所致。

“后小姐为了救下盗贼死在爱人怀里,盗贼泣不成声发愤图强,一朝成为了大名鼎鼎的盗圣,多年后遇到一个与小姐相似的女捕快,最后佳偶天成!”说到激动处,椿安像忘记害怕一般激动地握紧拳头。

程朝:“......”

徐琅玕:“......”

李恪:“......”

三人又默契对视一眼:嗯,果然是戏本看太多了所致。

听闻椿安这番话,程朝哭笑不得:“那你如今修炼到什么阶段了?”

椿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胸脯一挺,自信满满道:“最近正在苦学笑声,呈月姐姐你听听我笑的恶不恶毒,阴险不阴险,桀桀桀......”

一连串尖锐诡异又带着几分稚嫩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在屋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