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山神劫亲

晨雾未散,程朝一袭绛色劲装在庭院内练剑,太平剑朱丝缠柄,剑在她手中于雾穿梭间翩若游龙,纹刻奇花的剑身划破雾气发出冷冽的铮鸣。

气息不太对...

程朝陡然收住身形,不等她回头看清来人。

“呵!”

骤然间,裹挟着雾气的疾风朝她迎面而来,程朝旋身间眸光一厉,太平剑在她手中轻巧挽花以迅雷之势向来人袭去。

“小贼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见程朝动了杀心也拔剑迎战,重剑掀起凛冽寒风瞬间撕裂程朝凌厉的剑网,剑锋直逼她眉心。

不好!

程朝心中大惊,足尖点地面借力向后急退,手腕在后退间飞速翻转,剑光闪烁间划出道道圆月般的弧光,对方的压迫感逼得她连连后退才堪堪挡住这致命一击。

那人趁着程朝立足未稳竟仍迎着她的剑锋欺身而上,凛冽寒风越逼越近震得程朝的手腕剧烈颤抖,整个人躲避不及后背重重撞到墙上。

“咳咳!”

程朝闷哼一声迅速转动手腕以守化攻,将全身的力气汇聚于掌心牢牢撑住剑柄,强忍着疼痛骤然震出太平剑。

“碰!”

两剑激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铮鸣,强大的剑风掀翻了院内的花架,满天花瓣簌簌落下。

那人见状收刃而立,爽朗的笑声在庭院中回荡:“想不到妮子你小小年纪竟能与我过上几招,好姑娘你有如此造诣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程朝抬眸望去,袭击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岚雾涧主官费瑞堂。

她强撑着酸痛的双手,收剑行礼:“呈月,多谢费大人赐教。”

待杀意褪去,程朝后知后觉费瑞堂刚刚并未使出全力,否则以他恐怖的剑气,自己的手筋恐怕早已被震断。

费瑞堂微眯眼,话锋一转:“妮子,老实说吧,你究竟是程家的什么人?”

程朝蹙眉,握剑的手不自觉收紧,他问这个作甚?

费瑞堂察觉到她身上的戒备之意,哈哈大笑道:“妮子,你别紧张。程家对我费某有恩,费某虽没读过书,但知恩图报的道理还是懂的!想当年费某为了讨口饭吃投身行伍,见过太多上司抢下属功劳的丑事。”

见程朝还是一脸警惕,费瑞堂继续讲道:“若不是遇到程家程忠仲将军,我费某恐怕早已暴尸荒野。程将军待士兵如兄弟,他欣赏费某身上这股不要命的狠劲将费某收入麾下,瑞堂二字,还是将军给费某取的。”

费瑞堂朝前两步,撕开右臂的衣服亮出手臂上的烙印,行伍之人尤其是将领亲卫身上大多有随军烙印,程朝一眼就认出这正是程家军的烙印不假。

“费某那日见妮子你便觉得十分眼熟,刚刚又远远见妮子你在院内练剑,剑招颇似当年的程将军,这才冒昧出手试探。眼下只求妮子告知费某,你可是程家人?”费瑞堂恳切到。

大哥...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你。

程朝眸光黯淡下去,她收起太平剑,轻声道:“程忠仲,是我大哥。”

难怪有故人之风采。费瑞堂无声叹息着。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呈月姐姐!”

楼上三人被刚刚动静惊醒,椿安像一阵风似的冲下楼,急冲冲径直推开费瑞堂,大声吼道:“你这个坏人,你竟敢欺负呈月姐姐!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费瑞堂不慌不忙打量起椿安,淡淡道:“你爹是左彭年,见了我得喊一句费大人。”

“......”椿安一下子愣住,小嘴张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爹爹你怎如此不争气!

“费大人,你这是何意?”徐琅玕拉过椿安将她与程朝护在身后,目光不善盯着费瑞堂。

程朝缓缓抬起眼眸,看到面前的徐琅玕心中不禁一惊。

他怎会这般模样出现?!

此时的徐琅玕墨发尚未束起,身上只随意披着一件披风,衣裳扣子系得歪歪扭扭。

他这人平日里极其注重自身仪容,向来以风度翩翩的姿态示人,何曾如此狼狈地出现在旁人面前,更何况还是在自己下属面前。

高楼上,李恪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楼下这场闹剧,笑眼里藏着玩味。

“费大人!”

费瑞堂突然暴喝一声,重剑裹挟着凌厉劲风直袭徐琅玕胸口,疾风扑来椿安害怕地捂住眼睛。

“啊。”

剑身距他胸口一寸之差时骤然停下,剑风呼啸而过吹起他的发丝。

“哈哈哈哈!”

见他分毫未退,费瑞堂大笑几声收力只轻将剑身拍了拍徐琅玕的胸口,赞道:“小子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看着就弱不禁风的十足书生模样,按道理,你确实配不上呈月小姐,但就冲你这份临危不惧的胆量,算勉强也能站在她身边。”

言罢,费瑞堂转身离去,程朝急忙上前扶着徐琅玕,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徐琅玕手捂着胸口顺势倚在程朝身上,眉头紧皱:“有点疼。”

“我扶你过去休息会。”程朝柔声到。

程朝搀扶着徐琅玕跟在费瑞堂身后,心想着:费瑞堂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难道是为了昨夜发生的事?

费瑞堂侧目,程朝正回想昨夜之事,忽然感觉到身侧一股蛮力袭来,她整个人猝不及防径直飞出去,还好她反应极快踉跄两步稳住身体。

一头雾水的程朝看向徐琅玕,只见他干咳两声,眼神闪躲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哈哈哈...”费瑞堂摇头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调侃。

这小子的心思...

不一会,徐琅玕换好衣裳下楼,众人围桌而坐。

徐琅玕从袖中取出一枚红灯笼碎片放到费瑞堂面前:“费大人,是不是该给我们介绍一下岚雾涧夜间嫁女的风土人情?”

昨夜程朝与徐琅玕二人守在阁楼之上,等那阵阴风呼啸而过街道恢复了死寂,二人深知贸然出手可能会打草惊蛇,只目送送嫁队伍缓缓出城。

“今日费某前来为的就是这事。”说着,费瑞堂拿起桌上的灯笼碎片。

他重重叹息道:“费某去年调任至岚雾涧任职,岚雾涧此地自古便有女子出嫁前拜山神的习俗。可自从费某上任不久,岚雾涧就接连发生怪事。”

那些白天送去山神庙拜祭的新娘进入庙后便离奇失踪,百姓们都传言是鹤唳峰的山神收走了新娘。有个村子因惧怕山神抢走新娘,试图取消嫁女祭拜山神的习俗。然而没过多久,那个村子就在深夜遭遇了山难,整个村落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无一人幸免。

出了这场灾祸,岚雾涧的百姓灭了不祭拜山神的幻想,不敢不嫁女不敢不祭山神,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只得继续抬着出嫁新娘去到山神庙祭拜。

李恪轻摇折扇,若有所思道:“这些新娘一个都没有回来过?”

“前一两个新娘确实如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山神庙里,但有一个例外,高家的姑娘出嫁失踪一个多月后竟独自跑回了家。费某得知消息连夜带兵赶去。可惜,那姑娘已然疯了,守在她母亲的棺椁前嘴里只会哇哇乱叫。无论问她什么都得不到任何有用的回应。”费瑞堂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

椿安双手捂住嘴,惊恐道:“真的是有山神吗?”

徐琅玕蹙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他不信真有什么山神再作祟,妖魔鬼怪皆无人心可怕。

“神?能做出这等卑劣之事的算什么神。”程朝看向徐琅玕,这背后必定有蹊跷。

费瑞堂看着众人,沉声道:“诸位,此事刻不容缓,还望大家协助费某查明真相,早日拯救那些无辜的女子。”

程朝执剑起身:“我们再去一趟高家。”

...

高家位于城东,一路上椿安偷偷拉了一下程朝的袖子,踮脚神神秘秘凑近她耳畔:“呈月姐姐,你说那些新娘子会不会和刘家姐姐一样只是不想成亲,所以自己偷偷躲起来了呀。”

她何尝没有这般猜想?但费瑞堂不同于左彭年那样的文官,试想一个柔弱的女子怎么可能逃得过身经百战的武官,况且当时费瑞堂已经派兵层层包围山神庙,结果进庙的新娘还是在重兵围困下的山神庙凭空消失。

“若只是逃婚,断不会让费大人动用重兵。”

推开高家斑驳的木门,疯癫的高家姑娘坐在院子里玩弄着枯枝,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浑浊的瞳孔倒映着众人身影。

嘴角一咧,她对着众人嘿嘿傻笑,涎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褪色破烂的嫁衣上。

“嘿嘿,人,好多人,人,好多人。”

好吓人的姐姐...椿安害怕地揪着程朝的衣角躲到她身后。

参谋叹气道:“正屋门扉紧闭,看来高老先生不在家。”

“小妹妹!小妹妹!”

高家姑娘看到了椿安,口中发出急促的尖锐笑声,手脚并用朝着程朝爬来,眼看着就要冲着程朝扑过来,脚踝上的麻绳拖出刺啦声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呜呜呜...”

脚腕上绑着麻绳束缚住了她,那麻绳经年累月已深深勒进皮肉,高家姑娘用力扯了几次发现不开,开始抓着地上的杂草幼兽般呜咽哭起来:“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费瑞堂不忍叹气道:“这妮子也是可怜,自从疯了就被她父亲锁在院子里,整日疯疯癫癫喊着她阿娘。”

“椿安乖,你到木各哥哥身后去。”程朝拉住椿安的手把人交给李恪。

“这个高老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留...呈月姑娘且慢!”看到程朝靠近院子费瑞堂急忙出声阻拦。

话音刚落,程朝已然走入院子扶起高家姑娘。

她温柔捡去高家姑娘头发间的草屑,取出怀中的手帕擦去她嘴角的涎水:“小心些。”

“见鬼了...”

看到高家姑娘安安静静地看着程朝,费瑞堂目瞪口呆地挠着后脑勺:“居然没有发疯打人,明明大前天还掀翻了两个衙役....”

“费大人这是何意?”徐琅玕问到。

“先前高老头并没有绑住这妮子,结果这妮子跑出去后见人就打。妇人多嘴议论几句要打,路过小儿好奇多瞧她几眼要打,要是碰上男人哎呦下手更狠。更邪门的是,听说她没疯前弱不禁风的是个药罐子,可疯了之后力大无穷,就连大前天我去抓她时都险些被她举起来掀翻过去。”

他口中凶残无比的高家姑娘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程朝怀里,一双懵懂的眼睛眨巴眨巴紧紧盯着她。

徐琅玕看着程朝,轻笑道:“或许她本能地感知到,眼前之人不会对弱者拔剑相向。”

木各哥哥...

握住她的手突然收紧,椿安仰头望向李恪,她看到素来温润的李恪的目光变得很可怕,她感觉木各哥哥看呈月姐姐的眼神就像当初那群要抢连云娘子酒坊的宗老们,那样炽热的疯狂的以及浓浓的不甘。

好可怕...

“阿娘阿娘...”

高家姑娘温顺地蜷缩进程朝怀里,脑袋往她的臂弯里蹭了蹭,脸上挂着痴痴的笑。

“阿娘阿娘...”

程朝温柔地梳理着高家姑娘的乱发,手上陡然停住。

这是?!

沾满泥土的后颈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齿印,不像是人咬的更像是什么动物,并且咬的极深。

“大人,你过来看。”

程朝眸光闪烁,已经过去这么久伤口居然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

徐琅玕快步上前俯身,目光落在程朝所指的那些青紫色的齿印,幽深的眸光闪速。

他沉吟道:“像是蛇的齿印。但数量这么多,绝非一条蛇所为。难道她坠入蛇窟惊吓过度才疯的?”

话刚出口,他又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测,指尖悬在伤处三寸上方:“不对。若是蛇咬的,伤口为何迟迟不愈合?”

费瑞堂眉头拧成了个疙瘩:“先前高家姑娘疯癫起来力大无穷,没人敢靠近。她脚上的麻绳还是她老爹趁她睡着才捆上的。”

“费大人,此话有破绽。若她真能轻易挣脱束缚,又怎么会一直被麻绳捆着?”程朝反驳到。

“这...”费瑞堂一时语塞。

程朝低头凝视着怀中的高家姑娘,再次温柔地抚开她脸上的乱发,轻声道:“或许高家姑娘并非一直疯癫,打人并非她本意,她是怕自己意识错乱时伤到旁人才甘愿被捆住。”

“阿娘,药,庙,人,好多人...”

高家姑娘依恋地贴紧程朝,脸在她的手心上摩挲,喃喃自语。

“啊!啊!啊!”

高家姑娘抬起脸忽然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费瑞堂,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发癫起来,尖叫着不停往程朝怀里缩。

徐琅玕解下身上的披风裹住高家姑娘残破的嫁衣,冷笑道:“走吧,我等共往一会此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