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失踪的运粮队五

正当山下营地的两个哨兵在为一块肉饼而争抢时,此刻西面的山坡上又爬上来一个人。

“老李,你这准备的怎么样了?下面开路的兄弟已经弄好了。我看大家在下面都冷得打哆嗦了,这山里不比山外,虽然说现在是七月天;可大多数的弟兄连件正儿八经的好衣服都没有!”谭大当家的摸着黑来到了山坡上。“这两年的天气也真他娘的邪了门儿,白天热的时候热死个人,到了晚上又奇冷无比!”

李灭妖看了看天上的群星,北斗星已经西斜了。“差不多了,准备开炮吧!第一轮把开花弹全打出去,看到营地中间那个篝火没有,先把他给我炸灭喽!”李大寨主指着山下营地中间的火盆说道。

“大当家的,您是真看得起我呀!我、我尽量吧!”花容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抽搐着。他随后掀开放在火炮前的一个箱子,然后先是在里面取出一块用油皮纸包裹好的药包;打开油皮纸露出的是用绸缎捆扎好的发射药包。将发射药的药包塞进了火炮的炮筒里,用一根棍子倒实之后又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一枚比拳头略大长得有些像短柄蘑菇的炮弹。

只见他将铸铁炮弹柄底的封泥敲掉,从里面掏出一节引信。随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火把将其点燃,看着火信进入了炮弹内部;他随即就将炮弹头朝上,柄朝下的放进了炮筒里,然后迅速退后几步蹲在地上。

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只听“嘟唔”的一下,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原本在炮膛里的炮弹打着旋儿,蘑菇盖后面喷着焰火飞了出去。

“这玩意儿发射时还挺好看,我咋看着像是我小时候放二踢脚呢?”陈景龙不知道何时也爬上了山坡,看着飞出去的炮弹,他不禁的感叹。

“那你小时候玩儿过地炫火儿没?这炮弹其实跟那个东西差不多!点着了火之后,它的伞盖会先转起来烧;伞盖下喷出来的火星子又会点燃火炮底部的发射药包,然后砰的一声它就被发射出去了!”花容稍微解释了一下,紧接着又对手下说道。“看见我刚才的操作没有?咱们就这么打!把剩下的七发炮弹都打出去!”

“都愣啥神呐?忙活起来!等会儿炮声一停都给我喊打喊杀,这动静能弄多大,给我弄多大!把他们人都给我吸引到山脚下来,开花弹打没了,咱还有豆子弹!炮弹打光之前我可不干贴身肉搏的赔本买卖!都听清楚没有?”李灭妖的话音刚落,山下的营地中先是闪过一阵火光,接着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正在讲话的李大寨主吓了一跳。他循声望去,山脚下营地里的篝火非但没灭,还又多了一团;也不知道是哪几个倒霉蛮兵的帐篷挨了一炮,现在成了黑夜中的另一堆篝火。

“花荣!你小子打偏了,篝火在后头呢!”看到下面的营地没有暗下去反而更亮了,李大寨主急得跳脚。

“大当家的,您就是再看得起我也没用啊,这炮弹能打到营地里去就不错了!这比我爷爷的爷爷年龄都大的老爷炮,它能打响就不错了,您还指望它能百步穿杨呢!”花荣头也没回的喊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看见旁边的人将新的药包塞进了炮膛里;他立刻又点着了一颗炮弹丢进了炮管里!

随着山里传来的第三声巨响,山脚下的营地彻底乱了套。被爆炸声惊醒的曾林此刻也顾不上穿甲胄了,拿起案榻边的祖传宝刀直接就冲出了帐篷。在他刚冲出帐篷的间隙里,西边又传来了第四声爆炸。他顺着爆炸的方向看去,一抬头只见半空中两团像流火一样的东西打着旋儿直奔营地而来。

“避炮啦!”他不愧是随着长辈南征北战成长起来的将领,一眼就看出那东西是炮弹,立刻喊出声的同时张着嘴蹲在了地上。本来就慌乱的营地兵士此刻听见他的喊声变得更慌乱了,所有人一窝蜂的乱跑,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

在一片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撞上了放哨的那个大头哨兵,没人注意到半个肉饼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打炮的快乐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短短半炷香的功夫,爆炸的轰鸣声就已经停了。

看到营地里的爆炸已经歇菜了,曾林站起身来,他先是拍了拍身上的沙土之后大喊:“所有人列阵准备迎敌!他们已经没炮弹了,不要怕!不过炸塌了三四个帐篷,伤了三四十号人,乱什么乱?不许乱!”透着帐篷燃烧的火光,他看见倒地哀嚎的士兵身上遍布的脚印,嘴角就忍不住一阵抽搐;将近1000号人,就被几发炮弹打炸了营,自己人踩伤的比炮弹炸死的都多,连忙示意亲兵去整顿军纪!

他的亲卫们拿着鞭子就是一顿抽,好不容易把人赶到了一起!看到勉勉强强集合起来的人,曾玲感觉自己胸口的伤更加痛了。这伙人活脱脱一群残兵败将,铠甲没来得及穿也就算了,手上连有兵器的都没几个!“愣着干啥?还不快回去着甲,取兵刃来!手无寸铁的站在原地等着被敌人当做猪羊一样屠宰吗?”他恨的咬牙切齿的大吼道。

曾林的话音刚落没多久,西面又传来一阵喊打喊杀声。他扭头一看,星星点点的火把顺着山势倾泻而下,如同野火燎原一般。“不好,敌人趁着营地慌乱要袭击营地了!快,让他们都别穿铠甲了,大家都拿上兵器到西边列阵应敌!”见到大事不妙,他立刻向刚聚拢的军官们下达了新的命令。

大头士兵本就穿着皮甲拿着兵器在放哨,他是自然不用回帐篷的,只不过此刻他突然发现自己藏怀里的肉饼不知道掉哪儿了。于是便开始低着头找自己的肉饼,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扫过地面,嘴里还喃喃自语:“我的饼呢?掉哪儿了来着?”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惹怒了站在一旁的都统富察宁。

“叭”的一声,富察宁上来就是一鞭子。“你小子身上穿着甲胄,手里拿着兵器不去西边列阵,搁这儿低头找啥呢?找死呢吗!”

“谁呀!”正一心找饼的大头兵,猝不及防的挨了一鞭子,一脸不爽。嘴里张口就来,可他抬头一看顿感不妙。

“我让你谁?我是谁?我是你富察爷爷。”富察宁心里的野火被这一声“谁呀?”拱的更大了,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鞭子。“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的货色,赶紧滚去列阵!”

在营地内各级军官的鞭笞下,一群衣服都穿不整齐的残兵败将,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刃站在了西面的营地上。眼看人群集结的差不多了,可是对面的火把在山上晃悠,却迟迟没有下来。

“这是摆的什么龙门阵?”富察宁看着这阵势,有些摸不着头脑。“满山妖火?”

“管他在搞什么名堂?只要他们不来冲营,我们就在营地里守着不出去,以免中了敌人的诡计!反正白天我就派人快马加鞭向周围府县请援兵了,最迟明天正午周边县衙的县兵也该到了!”曾林皱着眉吩咐身边的同僚们。“既然他们不袭营,每什的什长去把你们的帐篷里的甲胄全部搬来,大家伙先把甲给穿上!”

“嘿,这伙官军还成精了!居然守在营地不出来,这行伍列的还挺整齐!”李大寨主透过千里镜,借着燃烧的余光看着不上套的官军心里就纳了闷儿了。

“怕啥?他们不出来,那咱们就下去,左右不过百十步的事儿!队伍列的整齐好啊,好挨炮子儿不是?”花容笑了笑,招呼身边的兄弟们开始抬炮,搬炮弹。虎蹲炮虽然说射程短了点,好就好在重量轻,好搬好抬。

“不错,是这个理儿!他们不出来,那咱就下去列阵,还敌不动我不动?我用炮弹轰他,我倒要看他动是不动!”谭当家的附和了一声,众人沿着开劈出的道路下山列阵。

“这不对呀!标统大人,你看他们好像也开始在营外列阵了!这不像是土匪呀,土匪哪里会军阵!”富察宁的身子骨架大,向来不穿金属铠甲,身上草草的套了几层皮甲就完事了,此刻看着营外开始聚集的火把,对着正在亲兵帮助下穿铁甲的曾林说道。

曾林抬头看了一眼营外,“不好,咱们怕是要吃大亏!大家伙加快穿戴的速度。”这一抬头他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营地的地势比较低,这要是打起来,自己这一方得迎头向上冲,气力的消耗上就多了一大截。

营地里在紧锣密鼓的穿甲胄,营地外的人也不含糊。中间的火枪兵和弩兵已经列好了阵,在他们的后面两门大炮也已经架好了。炮手熟练的塞进去一个火药的药包,然后旁边的装填手把一个底部钻了孔塞好了药捻的挡板放了下去,另一个人迅速将一个竹筒里的铅豆子全倒进了炮管里。

“点火,开炮!”花荣一声令下,旁边举着火把的兄弟就立刻点燃了伸出炮筒的引信。

而此刻营地内的士兵们还有人在手忙脚乱的穿甲,曾林此刻已经穿戴好了铠甲,刚戴上头盔就看见不远处闪过两团火光。「不好,他们还有炮弹!」这样的念头刚从他脑海中划过,两门炮发射的几百粒铅豆子就像雨点一样噼里啪啦的打了过来。就连他的铁甲上也挨了几颗,铅豆子虽然没能穿透铁甲,但是依旧打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而只穿了一层皮甲的小兵就没那么好运了,炙热的铅弹像刀切黄油一样融化了他们身上的那一层皮甲,透过一层薄薄衣物打入了他们体内,虽然不会立刻致命,但是依旧让他们躺在地上哀嚎不止。散弹炮贴脸射击造成的伤亡比开花弹大的多,这两炮之下倒在地上哀嚎的人有上百人之多。

“擂鼓!冲阵!我们不能停在原地光挨打不还手!”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曾林不愧是久经战阵,立刻就下达了几乎接近正确的命令。他此刻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在汉阳城里享受了几年太平光景,炮声响起的时候,他还只以为这只是一群普通的贼寇运气好弄到了一两门土炮。等接连吃了两次大亏之后,他再也不敢这么认为了。对面的人很可能是因为运粮的事走漏了风声,北方真母教派来阻劫粮草的贼兵。

而且对面将领的作战方式更让他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乱。同样的列阵方式,同样善用火器,同样训练有素的炮兵,无论如何都透出一种让人熟悉的感觉。“进兵,雁形阵冲锋!”看到已经稍微被整顿好的队伍,他挥舞着手中的大刀下令,随即加入了冲锋的中军之中。

“点火!开炮!”当对面的鼓声响起,花荣手下的两门火炮已经再次的填装完成了,严肃下令的他像是一个无情的开炮机器。对面的官军才刚刚提起冲锋的速度,两声炮响又几乎让他们在原地留下了一成的人。“继续再装填一轮,开火之后大家抄刀子准备上了!”花荣看着气势一顿的官军,心里估摸着再打一轮就要短兵相接了。

“砰,砰”的先后两声巨响,正冲锋中的官军人手又少了一成多。如果是在白天的话,就凭这三轮炮击,这伙官军恐怕早就溃退了。只是此刻乌漆嘛黑,他们又是一窝蜂往上冲,也没有心思注意到周围究竟死了多少人?三轮炮击虽然让他们有些迟疑,可终究是让他们接近了李家寨众人的军阵,眼瞅着离对面不过只有三四十步了。

可就是这三四十步,有人这辈子也到不了了。只听见对面有人大喊:“一轮齐射准备,开火!”“砰砰砰”燧发火铳打响的声音响成一片。负责指挥的队长,没有看因为冲锋在前而被打倒在地的三十余号官军,而是口中下达了新的命令:“所有人上铳刀,准备接敌!”

“这一标的官军也算的上是精锐了,夜间乌漆嘛黑的,挨了几轮炮击了,居然没有炸营!”一个双鬓微白的老汉感慨一声,提起手中的大刀小跑着加入了战场。

这场昏天黑地的大战一直打到了天边亮起一丝微光之时,双方此刻都已经精疲力尽。官军之中,两个吃的膀大腰圆,脑满肠肥的都统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富察宁的脑袋已经被打成了烂西瓜,另一个身上不知中了多少刀,已经快被砍成了肉酱了。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就剩下不到三百穿着铁甲的军官什长们还能勉强站着。

李家寨和谭家寨的人也是十分凄惨,两个寨子此刻加起来看着也才700人出头的样子,活下来的人身上处处是伤。花荣左手的胳膊耷拉着,李大寨主的左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了一刀,血顺着他的裤腿往下淌。之前临阵指挥的那个老汉,此刻正躺在李大寨主的怀里。“四叔!四叔,您可要挺住啊!你还没教会我用炮铳车阵呢!您可不能倒在这儿啊!”

“李兄弟节哀!咱们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要伤心也得等到宰了对面这群蛮子给兄弟们当祭品的时候!”谭寨主此刻脸上挨了一刀,他脸上往外翻出的嫩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狰狞。

“大哥剩下的这群人恐怕不太好打,你看,他们穿的不是铁甲就是硬扎甲;这些人恐怕就是这伙官军中真正的精锐了。”陈景龙看着对面的敌人,他们有的人身上中了三四根箭矢,仍然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样子。

“精锐怎么了?他们就剩下这200来号人,我就是钝刀子割肉,一刀一刀磨,也要让他们都交待在这里!”李灭妖看了看地上死伤惨重的兄弟们,咬牙切齿的说道。

在官军之中,营寨的围栏早就已经塌了,曾林倚靠在残存的断木上,心中不由得起了一阵悲凉。这一次参加运粮的士兵可都是他积攒了十几年的家底啊,这些人说是官军,其实更像他是的家丁,可怜他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心血才拉起来的队伍。就等着效仿从前,能和他的祖辈们一样一战惊天,可如今都要葬送在了这不知名的山谷中。

如今他自己到了如此的境地,也只能奋死一搏了,一夜的大战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身上又穿着重甲,要跑的话是肯定跑不掉了,这一仗即便打赢了,他身边又能剩几个人?如今想要凭借这些人手北上获取功劳的盘算看来是彻底打崩了,就连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也尚未可知。

“大家伙儿,今天算是我曾林对不住你们了!原本是想带着大家到北方去搏个封妻荫子,却未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怕是都要葬身在这无名山谷之中了!”

“家主,话不能这么讲!我林三从发匪之乱时就跟着您了,在这之前一直四处流浪,吃了上顿没下顿!自打跟了您,有了官身不说,在汉阳也跟您也享受了十来年的太平日子!养的一窝小崽子们如今也长大了,是您让我续了林家的香火,现在我就算是舍了这一身横肉又能如何?不过一死罢了!”一个挺着将军肚的军官,手上拄着长刀,开口说道。“就咱们这些人当初哪个不是跟我一样?有的当初甚至还不如我,自从跟了您,他们哪一家的日子过得差了?今天咱们兄弟死在这儿,不过是时运不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