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紧绷的、遍布全身的轻微刺痛将他从长眠中唤醒。
李昂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洁白的天花板。
模糊的视野中,他能感觉到身体大部分区域都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但已经并不十分难受。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闪烁着混乱的光影:冲天的火光,冰冷的蓝色甲壳,威廉决绝的身影,还有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不可名状的蜿蜒色彩……最后,是一片温暖的、仿佛带着酒香的橙红火焰,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
李昂缓缓转动眼球,玛格丽特教授那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憔悴得仿佛又一次失去了最得意的学生。
并非仿佛。
也并非失去。
“老师……”李昂的嗓音干涩得厉害,仿佛砂纸摩擦,“我……还能说话?”
不止是能说话,他甚至感觉自己能思考。
那些曾经在脑海中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从未停止过的思绪,此刻虽然不再那么奔腾,但逻辑的链条依然存在。
他能够理解现状,能够回忆,能够……感到后怕。
“医院,孩子,”玛格丽特教授的声音有些沙哑,她似乎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看到他缠满绷带的样子,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只是轻轻按住李昂试图抬起的胳膊,“别动,你伤得很重。烧伤是你身上最小的问题了,你需要时间静养。”
玛格丽特看着李昂眼中闪烁的疑问和急切,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知道很多事。躺好,别乱动牵扯伤口,我慢慢给你解释。”
“我收到了你的那半截电报,之后就过去找你。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城堡山下的那片小树林边缘,离镇子不远,但很隐蔽。那座古堡……已经烧成一片废墟了,没能找到任何尸体。”
李昂沉默地听着,已经不知该作何感想。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消防队赶到也无能为力。官方的报告是意外失火,加上城堡里储存了大量烈酒,爆炸导致火势完全失控。”
“你体内有圣灰……大部分还在,但有一小部分像是被某种力量熔化了。这很不可思议,圣灰的性质极其稳定,几乎不可能被外力改变。正是这一变化,让你从那种混沌状态中恢复过来,但又没有完全恢复到最初。现在的你,嗯,更接近一个……思维敏捷的普通人。”
普通人……
我原来不是吗?
虽然一直知道自己干的事情不太像正常人,但李昂一直以为那只是性格使然,以及学得够多——我居然真有超过‘普通’的智慧?
不过倒也合理,难怪那怪物会把我当作一个目标,甚至要优先于威廉。
教授沉默了,似乎等着李昂消化这些信息。
“还有呢?老师,‘那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表情变了,她知道李昂说的是什么,她在刻意地省略和隐藏。
玛格丽特教授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李昂,有些知识本身就带着诅咒。知道得越多,你就离深渊越近。”
“已经不能更坏了,老师。我已经见过那深渊了,我不可能当作没看见。”
李昂倒是很乐观,他已经做了牺牲的准备,好好活下来就算赚的了。
他不介意再做第二遍牺牲,但不愿意对他所见的一切保持未知。
“你现在只是普通人,李昂,如果连智慧也失去了,你根本没有依仗,我不能放任你进入这个世界。”
就在玛格丽特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病房的门轻轻敲响。
“滚出去!”玛格丽特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而警惕,她猛地站起身,“现在不是你们搞审查的时候!”
“呃,教授,请您冷静,”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得体、苦笑着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不是审判庭,我们是市政厅。世俗事务……世俗事务。”
“请进吧,我没事。”李昂说。
他希望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从哪种渠道。
男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床上的李昂,又看了看怒气未消的玛格丽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调说道:“是关于威廉·霍克先生的遗产事宜。”
遗产?
“根据霍克先生生前寄出的信件遗嘱,您,李昂·雷恩先生,作为他的助手和学徒,根据《铁匠宪法》精神,认定您拥有其名下财产的优先继承权,主要是‘霍克侦探事务所’的所有权。”
“相关文件已经核实无争议,待您身体好转后,便可办理正式的交接手续。”
那封信?
他那时候就让我寄这个?
“我需要立刻出院。”李昂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不行!”玛格丽特立刻按住他,“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李昂,听我说,有什么事之后再说,你现在需要……”
“我必须去,老师。”
“现在,立刻。”
李昂还是李昂,失去部分智慧也一样,没人拦得住他,玛格丽特只得妥协,帮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又给他找来一辆还算平稳的马车。
回到霍克侦探事务所,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头顶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似乎和几天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门厅的地图,角落的扶手椅,桌上的旧报纸……空气中甚至还残留着威廉烟斗的淡淡气味。
李昂走进资料室,看着那些笔记,静静地坐到那把椅子上。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跑来这里有什么意义,但他又感觉不能不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前的黑暗。他在那里坐了一整夜。
直到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李昂缓缓抬起头,他又看见了那盏煤气灯,上面还带有抹布擦拭的痕迹。
但离开的这段时间,又蒙上了一层细密的微尘。
李昂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指,想要去拂去那层灰尘,指尖却在触及冰冷的玻璃灯罩前停了下来。
灯火已经蒙尘,光芒还能璀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