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变小了。
谭真五指抚在脸上,像个忍着吐意的酒鬼。
他猛地扒拉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在下一刻抬起头,许久不对焦的双眼上忽然有了聚点。
那副中了数发子弹,淅淅沥沥有血水渗出的身上,在被雨一遍又一遍地冲刷之后,竟然就这么止住了血。
随后,他长吁了一口气,咂着嘴吐出两个字眼:
“津海……”
仿佛是在品味什么。
“砰!”
这诡异的场景让一名看傻了的红帽子不小心擦枪走火,橙色火光在雨夜中一闪而过,掀起一阵灼热的空气。
因为并非带着杀意的瞄准,梁思凡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子弹擦着他的肩膀掠过,直咬向身后李添帆的胸膛。
呼啸的劲风吹开细密雨丝,谭真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他们两身前,粗糙的手掌轻拢住子弹,一抹流动的光彩浮现于他的手心之中,恍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松开手,金属子弹落在雨地里,发出两声脆响,随后那双灰色的眼眸扫过面前的一众年轻人,最终落在梁思凡身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会再找你。”
他话音刚落,便俯身捡起了周迎天落在地上的雁翎刀,视线转向了那群红帽子巡警。
在场的这些人直到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般地要去枪口,脑袋灵光些的已经伸手去摸腰间的心动甩雷,再灵光些的,已经开始跑了。
然而,那个恍若睡醒了的老人甚至没给他们完整迈开一步的时间。
极为霸道的心界连锁倏地扩散出去,那些红帽子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一张定格了的照片。
无情的铁流犁开漫天红白两色的水点,他在一瞬之间冲杀两个来回,那老大一群巡警当中便再也没有了活人。
雨水外的一归于沉寂,他就这样站在一地血泊和肉糜当中,仰起头来望着雨水不断洗刷的天空。
下一刻,那身形只留一道残影,倏地消失了。
三人脸色惨白地望着一地狼藉,一是被那周迎天伤了,二是这样惨烈的景象从风车镇走出至今也是少见。
“他刚说……说来找你?”
李锦行背着杨倩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一垂脑袋,鼻梁上的眼镜滑落进雨地里,发出“啪嗒”一声。
……
约莫一刻钟之后,这条街道上已经许久不见别的动静。
被砸碎的窗户里,周迎天扶着腰眼一瘸一拐爬了出来,他的双唇残的几无血色,嘴角是缕还没擦干的血迹。
他左右环顾片刻,在确认四下里发生了什么之后,思索了一会,便捡起了角落里谭真先前被撕破的上衣。
随后他走过两个巷口,掐断了一个垃圾堆中流浪汉的喉咙,将残破的大衣披在那人身上,随后疲惫地坐下来,点着了一根香烟静静等待。
……
将近半夜,被雨水冲掉血气的一行人回到颐和饭店。
所幸以他们现在的心火来看,受的都是些轻伤,唯一昏过去的杨倩也只是心火特性使用过度。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也不好说是幸还是不幸,那叫谭真的老头最后到底是真正找回了神智,还是只有短暂地清醒了一会,根本就没有机会,也无从确认。
契机是听到了“津海”两个字,还是被枪打了脑袋,抑或两者皆有,似乎都有可能。
津海......他和津海能有什么关系呢?
并且,梁思凡总觉得他和哪个国术高门深有联系,而在晋乐这地界,能称上一句高门的,也只有形意了。
顾氏五行经,掌门之争,又绕了回来。
这顾氏祖师好像也是从津海来的,但那也是近百年前了。
那句“我会再找你”,还有谭真说这话时的眼神,梁思凡回想来,总觉得他一定不是说说而已
说起来,他一拳一脚打飞周迎天,瞬息之间灭了几队红帽子的身影,同样让梁思凡印象深刻。
这就是心火流高手么?
整个儿一人形高达。
而这大概还不是那家伙的全力。
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禁对连莫大都称深奧的心火流多了几分悸动。
一行人很快安顿好,尽管很累,但梁思凡仍旧没有立刻睡下,他走向外头的公共阳台,发呆似地望着外头越来越小的雨点,一动不动。
“好帅哦,一动不动在这干啥?”
没过多久,身后便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林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站在了不远处的栏杆边,一头乌黑长发湿漉漉地盘在肩上。
“今晚对你来说,负担不小吧。”梁思凡没有回答,转而问道。
在最后针对周迎天的夹击里,忽然生长的绿色藤蔓毫无疑问是林希的手笔。
并且这场忽如其来,又恰到好处了混淆视听的大雨也很奇怪。
他没记错的话,曾经林希使用心火特性时,天气也发生过变化。
“完全没问题,听了你的话,心态放平之后这些天我感觉很好。而且我只是在雨天上稍微加了把劲,顺便给那个老头引过来救人,就这么简单。”
听林希的语气,不知道的以为她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话说控雨......你的心火特性又成长了?”
“我也不好说算是成长,还是改变了观念,毕竟我以前也没仔细想过赋予生命力这种事情还能针对‘天气’这么抽象的东西,只是最近忽然感觉自己或许能这样做,便动手了。”
“这样。”梁思凡应着,双眼仍旧望着漫天雨丝,“你怎么发现出事的?我听李锦行说,这事没有告诉你。”
“那笨蛋,他叮铃咣啷捣鼓好一会,慌慌张张出门还在楼梯口摔一大跟头,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啊?”
“呵,呆头呆脑,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就是说嘛。”
女孩应完,便脱下鞋来跳坐在栏杆上,自顾自地哼起歌来,湿透的裙边挂在腿上一荡一荡,赤脚踢开漫天透明的雨点。
“会感冒的。”
梁思凡眉头微微一皱,刚想回屋去拿条毛巾,身子顿住了。
他回过头,只见一只手扯住自己的袖子,而那女孩并不看自己,灯火在黑夜里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颗雨雾结成的水珠,一闪一闪。
“喂,木头。”她忽然开口,叫出了这个许久未喊的称呼,“下次这种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你们不准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