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断人财路

当天下午，许多生员就迫不及待去租借图书，尤彦峰也是其中之一。

他在王训导处登记了名字，约定好归还期限，缴纳了钱钞后，就租赁到了一部《朱文公校昌黎先生文集》。

此书正集四十卷，外集十卷，遗文一卷，共计十四册，售价便宜时也都高达一两五钱。

像尤彦峰这样的寒门子弟，银钱只能花在刀刃上，如此大部头的书籍，他以前想都不敢想，只能对着书肆的货架望洋兴叹。

可如今却不同了，他仅用七十文钱，就能租上此书一个月，只要不污损毁坏，王训导会记下他良好行为，今后还会租借给他其他书籍。

尤彦峰捧着书函，兴奋得不能自已，暗自计划，今后一个月，他要废寝忘食翻阅此书，好生体悟先贤文章之妙，这对他今后作文大有裨益。

也是在这一个下午，生员们都切身感受到，租赁图书的种种妙处。

文会堂的书类广泛，远不是尊经阁那些老旧藏书可比拟的。

这样一来，生员们每月只需少量钱钞就能读到不同的书籍，不仅省钱，还大大拓宽了他们的视野。

这让大家对促成此事者有口皆碑，发自内心感激。

虽然方原没有当众揽下功劳，可教谕、训导处都是他在奔走倡议，还促成文会堂供给书籍，瞒是瞒不住的。

经过获利的书生细究，很快方原之名响彻县学内外。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晦暗不明。

方原步履轻快地走进县学，不知是哪个生员先起了头，在路中停下朝他深深一揖。

于是方原一路走，一路有生员驻足长揖。

等到了东西二斋外，两斋内原本各行其事的生员们，都从斋舍出来，倚阶而立。

方原慢慢停下脚步，身挺如松。

生员们面带肃容，双手端举齐眉，长揖及地。

方原见状，稍稍愣神，随即抿嘴敛容，后避半步，亦是广袖微振，叉手回礼，一揖到底。

此时丝雨点点滴下，打在庭中绿叶上，打在青砖苔痕处，也打在诸生肩背里。

沙沙雨落，浸润入泥土，诸生无言，润物无声。

明伦堂内郑教谕与王训导对望一眼，眼中尽是震动。

郑教谕不禁道：“儒学内何时有过此等景象？”

王训导轻叹：“诸生向学，自要礼敬友爱，修身立品，本该如此啊！”

郑教谕轻捋长须：“是啊，本该如此！”

春雨贵如油，雨只下了半日便停了。

城南刘氏家宅内，此时却愁云惨淡。

刘魁、刘荃两兄弟今日请假，并未到学，躲在家里喝闷酒，不时骂骂咧咧。

“方原此人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刘荃脸上肥肉横跳，“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已经退让一步，降了利息，他还要赶尽杀绝！”

刘魁一口灌下半盏浊酒，闷闷地不发一言。

他们家中小有资财，日常进项就是靠着放贷取利。

附学生在各家大铺子眼里，是懒得多搭理的臭鱼烂虾，可落在刘氏兄弟眼中，却是不可多得稳定财源。

尤其是那些家贫者，进学科举成了他们的执念，放贷给他们，总是不缺利息。

可如今方原搞出什么图书租赁，租金还极低，这让诸生日常耗费大减。

既然在读书上花钱少了，那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再依赖刘氏的借贷。

一些个附生已经明确告诉他们，等本钱攒足了就还清借款。

这让刘氏兄弟如何忍受得了，那可是获利的大头啊！

今后少了附生的利息进项，仅剩童生那点微不足道，他们还怎么吃香喝辣？

刘荃见刘魁始终不说话，顿时急道：“大哥呀，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坐得住？”

刘魁冷哼道：“不然怎么办？你去县学把那些书一把火烧了？”

刘荃一听，头顿时摇的像拨浪鼓。

“书都在县学公廨里，放火烧公房那可是重罪！我可不敢！”

“呵~你也知道啊！”

刘荃讨个没趣，悻悻道：“那咱们总得想个辙吧！”

刘魁重重放下杯盏：“书是邹家文会堂供应，方原又和那邹员外走得很近。像咱们这样的小蚂蚁，哪敢在豪绅面前动歪心思？他们一只手就能把咱捏死！”

刘荃脸色发白：“那...那就只能干等着？非饿死不可！”

刘魁看着脑满肥肠的兄弟，恨声道：“饿不死你的！你听好了...”

刘荃赶紧趴近了听。

只听刘魁道：“县学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今后要多从童生处找补，你瞧仔细些，看看哪些借钱的童生，家里尚有田有产的，想法子侵吞过来，不拘薄瘦，积少成多嘛，哼哼...”

“嘿嘿~”刘荃眼睛一亮，“那群童生连功名都没有，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咱宰割？”

两人对望一眼，俱是一脸狞笑。

人间四月芳菲尽，百花虽已落败，可槐树枝头却琼花漾。

这刚进入四月，天便一日日热起来。

晚饭过后，方家一家五口，坐在院子看星星。

小景慧身量又长高了些，指着西边最亮的星星道：“叔叔，那颗就是长庚星吧？”

方原笑着回道：“景慧都能找到长庚星了？”

小景慧小手叉腰，神气道：“《诗经》上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太白星侵晨在东叫启明，夜在西叫长庚。”

方琼和王氏呵呵直笑，眼中尽是温柔。

方原拍手道：“景慧真棒，长大了必是像谢道蕴一般的才女。”

方存义哼声道：“再棒不还是我教的？”

小景慧不服气：“那我还知道李白，字太白，就是因为他娘亲生他时梦见太白金星入怀，才有这个名字！”

方存义一愣，旋即啧啧道：“那肯定是听叔叔讲的。”

小景慧气鼓鼓：“反正不是听你说的！”

方原拉着小景慧到身旁，故意板着脸问存义道：“「东有启明，西有长庚」出自何篇呐？”

方存义清清嗓子，对答入流：“《小雅·大东》篇。”

方原淡淡一笑：“倒是没错，不过我怕你记不牢固，明日此篇抄十遍给我。”

“啊~”方存义登时苦着脸，“五遍行不行？”

方原长哼一声。

方存义立刻怂了：“好好好，你是长辈你说了算。”

小景慧咯咯直笑，贴着方原胳膊：“叔叔最厉害，也像李白一样厉害。”

方原笑问道：“我怎么能跟李白比，他可是谪仙人。”

“谪仙？”小景慧歪着头想了想，“那叔叔也是谪仙。”

方原讶然失笑，不过后世相较于如今，某种意义上讲确实称得上是仙界，那这般算来，他这个“谪仙”倒也名副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