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沉沦

凌晨三点的更衣室里,空调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余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指腹沾着唾沫一张张数着皱巴巴的钞票。钞票上还残留着酒精和烟草混合的气味,让她想起刚才那个秃顶男人喷在她耳边的呼吸。

“数清楚没?“飞哥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戏谑的尾音,“可别待会又说少了。“

余家把钞票塞进包包夹层,指尖触到包里变得饱满的钱包。那里面躺着接近一万块的现金,是这一周的出场费以及那些油腻的男人塞过来的小费。她突然想起在商场看到的那个包包,标价正好是一万二。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热,随即又涌上一阵恶心。

走廊的声控灯坏了,她在黑暗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廉价高跟鞋的系带磨着脚踝,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片上。转角处的消防栓镜面映出她的模样:假睫毛掉了一半,口红晕到嘴角,盘发松散得像被暴雨淋过的鸟窝。这身行头花了她五百块,在淘宝买的“高端复刻版“连衣裙,此刻正散发着化纤面料特有的刺鼻味道。她伸手想把假睫毛重新粘好,却发现指甲油已经剥落得斑驳不堪。

回到出租屋,余家把钞票摊在床垫上。愣了很久又突然笑出声,原来一个女生的青春这么值钱,一周就可以拿到别人两三个月的收入。她拿起手机想给妈妈发个红包,告诉他们自己即使没有他们的帮助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却在看到相册里去年生日时全家人的合影时停住了动作。照片里的她穿着简单的白T恤,笑得那么干净。

感受着自己被酒精腐蚀的胃,余家又出了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麻辣烫店里,她点了最贵的肥牛套餐。老板娘认出了她,眼神里带着异样的打量。热汤顺着食道滚下去时,眼泪突然砸进碗里。

第二天中午,她站在商场专柜前,导购小姐的指甲在玻璃柜台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试用装不能单卖。“对方瞟了眼她,明明年纪不大却浓妆艳抹,又看看明显不是正品的高仿连衣裙,眼里的鄙夷刺痛了余家的心。攥着手里两千块,目光黏在那支标价三百八的口红上——昨天包厢里那个秃顶男人塞小费时,说过很喜欢这个色号。

“要这个。“她抽出几张钞票推过去,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晚的亮片胶。导购接过钱时,余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手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这个手镯起码要两万。

化妆镜里的面孔渐渐陌生。余家学会了用三明治画法涂粉底,知道哪家微商卖的A货包包能以假乱真,甚至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客人递来的深水炸弹。当她第三次因为同一支口红被夸“有品位“时,终于咬牙买下正装,却在回程的车上发现包装盒里没有小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变成那些曾经最看不起的虚荣女孩。

“傻子才存钱。“苏苏对着化妆镜补鼻影,她新做的鼻子在灯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白色光泽,“你看彤彤,攒了半年说要回老家开店,结果呢?最后还不是全拿回家给她爸妈。“

柯岚升的消息弹出来,“余家,你最近在做什么?怎么一直没有消息?“

她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能说什么?说她现在每晚化着浓妆,在灯光暧昧的包厢里陪客人喝酒?说她早已不是他记忆里那个素面朝天的女大学生?说她现在连自己都认不出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最终,她只是回了一句:“在实习,很忙。“然后迅速关掉了对话框。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看见自己倒影中浓重的眼妆已经晕染开来。

她不敢看他的朋友圈,怕看到他和任莲的合照,更怕看到他们依旧活在阳光下,而自己早已沉入泥沼。

“这一行,没有回头路。“苏苏看着余家在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靠在门边抽烟,淡淡地说:“刚开始都这样,吐着吐着就习惯了。“烟灰掉在洗手台上,和余家的呕吐物混在一起。

余家撑着洗手台,抬头看向镜子——她的妆花了,睫毛膏晕染成黑色的泪痕,唇膏残破不堪,像一张被揉皱的面具。“苏苏...“她声音沙哑,“你后悔吗?“苏苏吐出一口烟,笑了:“后悔有用吗?钱花惯了,就再也过不了穷日子了。“余家没说话。是啊,回不去了。

这时余家突然想起第一次拿到工资后买的草莓蛋糕,蛋糕盒上的缎带在晨光里像公主的王冠。现在她床头堆着各种解酒药,最贵的那盒日本进口药要两百八,是前天陪医药代表时客人送的。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一边说着心疼她这么年轻就在这种地方,一边把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说起来那已经是上班以来自己遇见过最有素质的客人了。想到这余家嘲讽地笑了笑,在这里哪有什么好人呢?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在灯光熄灭后都一样丑陋。她摸了摸口袋里新买的iPhone14,这是前几天的客人送的,代价是她要在微信上随时回复他带着骚扰性质的消息。

凌晨四点的洗手间,冷水扑在脸上时假睫毛突然脱落。镜中人浮肿的眼皮下,十八岁的少女眼里却满是疲惫。原来这份工作并没有自己想的轻松,走廊传来呕吐声和哄笑,她机械地掏出新买的粉饼,包装盒上烫金的英文商标在节能灯下像道新鲜的伤疤。这个粉饼要六百多,放在以前这起码使自己一周的生活费了,可现在用起来却毫不心疼。

她曾经以为自己能随时抽身,可如今才发现——沉沦,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而是一点一点,直到再也无法回头。就像现在,明明知道这条路越走越黑,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来钱快的生活方式。那些包包、化妆品、高级餐厅就像甜蜜的毒药,让人欲罢不能。

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余家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自己,突然想起刚进大学,她站在桌游室里和队友争论战术时张扬又明媚的样子。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那么温暖,那么干净。而现在,她只能在黑暗中数着沾满酒气的钞票,一点一点地,把自己埋葬在物欲的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