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下楼，发动汽车，却发现没油了，这两天他到处开车，消耗有点大。
走下车时，正巧76号的警卫大队长吴四宝路过。
吴四宝是李主任的心腹。
“杨主任，咋了？”吴四宝问道。
“车子没油了。”
“哎呦，这可真不巧，今天油很紧张，最快也得下午拉过来。”
杨肃说：“现在禁运那么紧张，油价都快上了天。”
“皇军估摸着快要攻下东南亚了，到时候就没那么缺了。”吴大队长说。
“东南亚产油？”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看我还是坐电车去《国民新闻》报社吧。”
“《国民新闻》？”吴大队长听到这个名字后问道，“杨主任去找胡主笔？”
“是的。”
“我送您一程。”
“让吴大队长亲自开车，实在过意不去。”
“杨主任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上车！”
吴四宝亲自发动了他的汽车。
吴四宝作为大队长，他的汽车自然也是烧油的，而非大街上那些改成烧木炭的汽车。
杨肃坐上副驾驶。
车子开出去后，吴四宝问道：“杨主任，您是不是找过黄道会的常玉清？”
“吴大队长怎么知道？”
“以前都是道上的，互相混个脸熟。”
吴四宝以前也是青帮人士，用上海话讲，是个大名鼎鼎的“白相人”。
后来跟着李士群发迹，不再混黑道，改混白道。
只不过他这个白道比黑道还黑。
“找常老板问了点事情。”杨肃说。
“杨主任亲自去找他？看来事情不小？给兄弟说说，我看能帮上忙嘛。虽然兄弟我不在道上了，可多少有点面子。”
杨肃并不想通过76号的人来办这件事，于是随便道：“关于暗杀的情报。小事，不牢吴大队长操心。”
吴四宝拍胸脯道：“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杨主任随便开口。”
杨肃笑了笑：“一定。”
两人很快到了《国民新闻》报社。
76号李主任之所以要杨肃亲自登门造访，是因为胡兰成现在的地位并不低。
世人可能只是通过张爱玲才知道胡兰成，但其实胡兰成很厉害，号称汪伪的“文胆”，他的地位宛如蒋校长身旁的“文胆”陈布雷。
——只不过胡兰成水平确实远不如陈布雷。
当年胡兰成只是个落魄文人，1939年，他写了篇政论文章《战难，和亦不易》，一下子受到了汪委员长夫人陈璧君的赏识，推荐给了汪委员长。
这篇文章可谓胡搅蛮缠，但文章结构竟然很不错，甚至能自圆其说。
把胡搅蛮缠说得天花乱坠、严丝合缝也是种能耐。
1939年时已进入战略相持阶段，胡兰成写了这篇文章，提出所谓“和平主张”，正中汪先生下怀。
加上汪夫人的推荐，他成了汪委员长的心腹。
虽然胡兰成当的官都是些闲职，但没人敢小瞧他。
蒋校长身边的“文胆”陈布雷也是差不多的情况。陈布雷是个少见的廉洁奉公型大员，在山头林立的国党里从不拉帮结派，军政高官们却还要拼命巴结陈布雷。
胡兰成与76号李主任关系也很好，而且可以说李主任能够平步青云，胡兰成出了大力。
胡兰成的办公室在二楼，两人走上台阶。
刚到门口，就听见胡兰成在里面无奈地发着牢骚：“人善人欺天不欺啊！”
吴四宝进门笑道：“胡主编，您这是怎么了？”
“吴队长，”胡兰成道，“哦，还有杨主任。”
杨肃道：“冒昧叨扰。”
“请坐。”胡兰成道。
这间办公室布置得很文雅，一张古色古香的传统文人桌，放着精致的笔墨纸砚；旁边的书架上摞着很多木制书匣，有一些还是紫檀的，每个书匣都刻着绿泥款识。
屋子里除了胡兰成，还有胡兰成的副官，但副官此时一脸衰样。
胡兰成挥了挥手，对副官道：“走吧，这事就算了。”
副官走后，杨肃问道：“惹了日本人？”
胡兰成叹了口气，说：“昨天我从金陵回来，带了两套朋友送的上好西装料子。出了火车站，我着急，就先坐汽车回来了。结果我的副官提着箱子在后面被日本宪兵卡住，打开箱子检查，并没有查出什么，谁知日本宪兵竟然把这两套西装料子没收了。”
吴四宝道：“以胡先生的身份，去日本人那里交涉想必也没那么困难吧？”
“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胡兰成妥协道。
吴四宝有些义愤填膺：“不行，日本宪兵现在越来越不把我们当人看了！昨天日本宪兵还掌掴了警政部的一名科长，那也就罢了。但得罪胡先生绝不成！他们撅文人的根，就是想让我们再留辫子！我去找宪兵队河边课长评理去！”
“别别别！”胡兰成一把拉住吴四宝，“小不忍则乱大谋。”
吴四宝虽然是个白相人，也甘当汉奸，作为地痞流氓更没什么文化，但他最敬重的却是胡兰成这种文化人，知道以自己的才学当不了胡兰成的知己，就只作个朋友。
而且他和胡兰成一样：笃信的是所谓的“和平”，脑子里幻想日本人是在“帮助”他们；阻碍“和平”的山城和边区才是该剿灭的。
胡兰成本人现在只是投靠了汪伪，但并没有完全投靠日本人。——他还是很不喜欢日本人的。
只是再过上两年，他彻底与汪委员长闹翻，险些被汪委员长弄死，然后被日本人搭救出来后，才彻底变节投到了日本人那边。
——说起来，都是汪伪自己内部争权夺利、自作自受搞出来的。
吴大队长有气撒不出，但他还真不敢和日本人玩命，要不早去山城或者边区了，吴四宝站起来道：“我去查红党了！杨主任，你的事情要谈多久？”
“不好讲，”杨肃道，“吴大队长先走就是，我自己坐电车回去。”
“那我先走，”吴四宝道，“杨主任，对不住了。”
“好说。”杨肃道。
吴四宝走到门口时又说：“回头我帮杨主任把油加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