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林隙洒落,远处杨柳林间,一个青年斜倚在毛驴背上,惬意地啜饮着葫芦里的酒。
“好饿啊,干粮没了,只能拿酒压一压。”朱顺揉着肚子,在驴背上晃悠前行。
目光扫过四周,他忽然瞥见一片西瓜地。左右张望无人,他喃喃自语:“罪过罪过……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悄悄吃点,也算给瓜农积德了。”
朱顺翻身下驴,将红豆拴在柳树下,拍了拍它的脑袋:“红豆,帮忙把个风,回头多摘几个,咱俩一人一半,如何?”
毛驴“嗯昂”一声,点了点头。朱顺笑了:“说定了哈。”随即溜下瓜地,挑了个大西瓜砸开,咬了一大口:“嚯,汁多,真甜!”顿时如饿虎扑食般大快朵颐。
正吃得酣畅,忽觉背后贴上来一人。朱顺一惊,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铜铃大眼——一个大髯汉子正死死盯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僵持半晌。
大髯汉子抹了把额头的汗,问道:“你……是何人?”
朱顺结结巴巴:“对……对不住,实在饿极了才……”
汉子咧嘴一笑:“嘿,相见是缘!俺也是个善心人,准你吃瓜!”说着掰下老大一块西瓜递给朱顺,“兄弟,甭客气!”
朱顺感动不已:“谢大哥!”三下五除二便将瓜啃了个干净。
这时,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扛着钢叉走来。瞧见自家瓜地边拴着头毛驴,他先是一愣,随即奔到地头,见两个陌生人正啃着自家西瓜,顿时瞪圆了眼,破口大骂:“两个小贼,敢偷瓜!”举着叉子便冲过来。
朱顺愕然看向大髯汉子:“大哥,这……不是你的地?”
那大髯汉子早已抱起剩下的半拉西瓜,冲朱顺嘿嘿一笑:“兄弟,有缘再会!”话音未落,拔腿就跑。瓜农怒吼着紧追而去。
朱顺反应极快,抄起一个完整的大西瓜,与那二人反向狂奔。他利落地翻上驴背,解开缰绳,一拍红豆:“红豆,快跑!”毛驴撒开四蹄,驮着他一溜烟蹿了出去。
瓜农追得急,不慎被绊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大髯汉子消失在林间,气得捶地大骂:“小兔崽子!别让老子逮着你!!!”
那大髯汉子脱身后,竟也朝着朱顺逃离的方向奔去。
朱顺骑着驴,频频回望。确认无人追赶后,便在一棵粗壮柳树下歇了脚。眼前一条河流蜿蜒,野鸭凫水,远山层峦叠嶂。河中央渔夫泛舟撒网,岸边还有两位老者垂钓。
朱顺将西瓜塞进包裹,缓步走近其中一位白发钓翁。瞥见对方沉甸甸的鱼篓,他赞道:“前辈,收获颇丰啊。”
老翁见是他,笑道:“小友也来试试手气?”他顿了顿,又道,“莫小看这垂钓,它能磨平人的棱角,让人学会谦逊与耐心。”话音未落,鱼竿猛地一沉,“来了!”老翁手腕一提,一尾大鱼破水而出。
朱顺又转向另一位戴斗笠的老者。此翁鱼篓里仅寥寥数尾小鱼。朱顺道:“前辈今日手气似乎淡了些。”
斗笠老者悠然道:“垂钓,非得鱼不可么?享受这过程,与鱼相搏的乐趣,已足够填满胸臆,何必执着结果?”他目光深远,“世间事亦如此。譬如男女情爱,过分执着于结果,反易生出占有之念。占有,不过是爱里最浅薄的一层。”
朱顺闻言若有所思,望着粼粼波光出神。他郑重抱拳:“多谢前辈指点。”
斗笠老者递过一竿鱼竿:“可愿同做钓友?”
朱顺接过,抱拳道:“谢前辈。”他蹲在河边,持竿垂纶,思绪飘回年少时与伙伴们河畔嬉戏的时光。多年未钓,此刻重拾钓竿,鱼线微颤的瞬间,那久违的兴奋感直冲头顶。他猛地提竿,一尾大鱼跃出水面!收获的满足感充盈心间,这一刻,他仿佛重新爱上了垂钓。
朱顺问斗笠老者:“前辈,此地是何方?”
“泰山郡辖境。”老者指向不远处巍峨的山影,“瞧,那便是五岳独尊的泰山。”
朱顺心中一震——这正是杨云峰的故乡!他忙将鱼竿奉还:“多谢前辈,晚辈得赶路了。”
斗笠老者摆摆手:“拿着吧,家中还有。看你像是个游侠儿,这一路风霜不易。”
“还好。”朱顺应道。
老者指了指白发钓翁:“当年俺们两个老家伙,也曾仗剑天涯,风餐露宿,晓得其中滋味。”
白发钓翁也望过来:“收下吧。多行善事,心自安然。”
朱顺不再推辞,收好鱼竿,深深一揖:“晚辈就此拜别二位前辈!”说罢牵起红豆,继续这漫无目的的旅程。
身后,两位老者相视而笑,眼中似有当年剑气纵横、快意恩仇的光影流转。
暮色四合,皎月当空。朱顺寻得一处山洞,升起篝火烤鱼。跳跃的火光映着他带笑的脸庞,不禁想起城门口那目送他的姑娘,心中泛起暖意: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与此同时,密林深处沟壑中,一个大髯汉子正捂着肚子痛苦呻吟:“完犊子,瓜吃多了,拉稀了……”一只不知从哪个村子跑来的黄狗,蹲在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人一狗,再次大眼瞪小眼。汉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苦中作乐吟道:
欲排腹中愁,痴犬望腚流。
挥拳欲驱赶,奈何秽将出。
那黄狗仿佛见了珍馐美味,猛地扑来!
汉子惊得魂飞魄散,胡乱扯了几片柳叶应急,裤子一提,连滚带爬蹿了出去。
没跑多远,肚子又咕咕作响。他愁眉苦脸:腹中空空如也。就在这时,一阵烤鱼的香气飘来。他精神一振,厚着脸皮想:“讨口饭吃,总该给点面子吧?”循着烟味,他摸到了那个冒烟的山洞,探头钻了进去。
洞内火光摇曳,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又是四目相对!
汉子咧嘴笑道:“兄弟,咱俩这缘分,真是没话说!”
朱顺也一脸惊奇:“可不是嘛!还得多谢大哥引路,让我也‘顺’了个瓜。”
汉子捂着肚子,挠挠头:“咳,兄弟,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能……匀点吃不?”
朱顺爽快道:“当然!大哥快坐,一人一半!”这大髯汉子约莫三十上下,身材魁梧,背一口大刀,穿着粗布旧衣,腰间悬个酒葫芦。他坐到朱顺对面,自报家门:“俺叫温奎,常安人。兄弟贵姓?”
“朱顺,诸顺的顺。鲁地琅琊人。”朱顺说着,撕下半条烤鱼递过去,“温大哥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温奎接过烤鱼,咬了一大口:“就想看看这天地有多大,走到哪儿算哪儿。你呢?”
朱顺眼睛一亮:“同道中人!我也是为看这世界而来。”
温奎一拍大腿:“那正好!结个伴,路上互相照应。人活一世,得按自己的心意活,省得老了空留遗憾!”
朱顺用力握住温奎的手:“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大笑,篝火旁话匣子就此打开,聊得甚是投机。
夜深,朱顺从包裹里取出纸笔,借着火光,倚靠洞壁石块,记录这一日见闻。
温奎凑过来看他写字,奇道:“朱老弟还有写游记的雅兴?”
“自然要记,”朱顺笔下不停,“日后翻看,旧时光景便如在眼前,何等惬意。”
温奎嘿嘿一笑,也从自己行囊里摸出一本泛黄的书册:“巧了!俺也爱写这个,哈哈哈。”
朱顺惊讶地看着那本书:“温大哥,能瞧瞧吗?”
“尽管看!”温奎豪爽地递过去。
朱顺翻开书页,字迹工整,记录详实细腻,与温奎粗豪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由赞叹:“温大哥,好文采!”
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火光摇曳的山洞里,因共同的爱好迅速熟稔起来。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篝火渐弱,两人裹紧衣衫,在洞中和衣而眠。回忆如陈酿,深藏过往,浸润当下,亦悄然勾画着未来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