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局势

朱慈烺与李邦华分别后,回到潜邸时,时间已近傍晚。他先嘱咐唐朝臣加紧操练新编的东宫护卫,待他领命而去,便独自朝书房而去,行至书房前,他顿了顿,对守门内侍道:

“丘侍读若回来,即刻通传。”

那内侍战战兢兢的行礼应是,朱慈烺没再管他,推门进入了书房。

朱慈烺来到书案前,上面已经摆上今日文书房送来的奏疏,他随手翻了翻,看着这些题本奏疏,朱慈烺眉头微蹙,文书房近来送来的尽是些请安题本,或是些各地粮价雨雪例行呈报,真正关于军国大事的奏疏竟是一份也没有。

朱慈烺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心知肚明,这般情形,多半是那日他为孙传庭之事强闯武英殿,触怒了崇祯所致。

他目光又重新扫过那些奏疏,最终停在了一份辽东例行奏报和一份转呈宗人府的题本上。

朱慈烺拿起那份辽东奏疏,随手翻看起来,这本是十月的例行军报,尽是些边关调防,粮草转运的琐事,忽然,他的目光在奏疏末尾停住。

“建虏伪酋黄台吉八月暴毙,福临僭位,拟改年号顺治。”

朱慈烺的手猛地一抖,奏疏险些脱手,他心中暗惊

“顺治?这...”

他只知道历史上黄台吉死后当月豪格与多尔衮争权,最终才由六岁的福临侥幸得位,却不知道具体时间,按奏疏时间是八月,可如今已是十月末,这消息竟到现在才姗姗来迟。

朱慈烺不由想起了九月初辽东巡抚黎玉田急报,建虏陈兵中后所,请撤辽民入关。如今看来,不过是多尔衮的疑兵之计。

“好一招声东击西。”

朱慈烺冷笑自语,建虏内部权利更迭关键时期,多尔衮竟会利用明军畏虏之心迷惑边关,使其无暇关注沈阳局势。看来多尔衮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更重要的是如此情报,竟被草草归类为寻常边务,迟滞两个月才呈送御前,若早知讯息,朝廷大可趁建虏主少国疑,或挥师奇袭,或离间诸酋,何至于坐失良机。

随后朱慈烺苦笑一声,自从杨嗣昌提出攘外必先安内之策后,哪怕他如今作古,朝廷依然延用他的策略,即便早知建虏黄台吉暴毙,辽东天赐良机,恐怕那些阁老辅臣们也只会弹冠相庆,从此可以安心剿贼了。

“愚不可及...”

朱慈烺低声自语道。

在他眼中流寇终究是汉家子民,或剿或抚,尚有转圜余地,而建虏狼子野心,才是真正社稷之患,是要亡天下的...夷狄!

“啪!”

朱慈烺将奏疏扔回案头,闭目沉思,福临即位已有两月,多尔衮想必已稳定朝局,如今沈阳局势,怕是尘埃落定了。

良久,朱慈烺睁眼,微微一叹,事到如今思虑再多也无用了,自己尚被困在这京师一隅之地。随后他眼中精光一闪,但自己绝不会坐以待毙。

朱慈烺目光从辽东奏疏上移开,又随手拿起那份转呈宗人府的题本打开,只见字迹有些仓惶:

“乐安公主沉疴难起,府中医官束手,臣驸马都尉巩永固,伏乞圣恩遣太医诊治。”

朱慈烺放下题本,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

“巩永固...巩永固...”

他记得巩永固后来城破后,阖家在公主灵柩前自焚殉国,是个忠烈之士。

这样看来乐安公主命不久矣!若是借助吴有性之手治愈公主,不仅能结交巩永固,将来或许多得一份助力:

“可是...”

朱慈烺眉头微蹙,虽说乐安公主朱徽媞是崇祯妹妹,自己的姑姑。可问题是,乐安公主生母是移宫案中的李选侍...

朱慈烺沉思良久,直到内侍入内掌灯,他才方醒,看着书案上摇曳的烛火,他起身踱步窗前,望着府中渐沉的夜色,思绪翻涌。

“乐安公主、西李...”

他低声呢喃。

昔年西李挟持当时还是太子的天启,占据乾清宫,想获封太后后效仿神庙生母李太后干预政事,若不是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党官员强行移宫,这大明江山险些落入妇人之手。移宫案虽已过二十余年,但以崇祯对天启的深厚感情,对于西李一系怕也是厌恶的。

自己该如何打消崇祯心中成见,能让他携吴有性给乐安诊治。

一阵夜风穿窗而过,秋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让朱慈烺脑子顿时清醒不少,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有了!”

朱慈烺大步回到书案旁,拿起一本空白题本,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请命诊治乐安公主疏》,他笔迹端正,字字恳切。

“臣闻乐安姑母沉疴难起,府中医官束手,驸马巩永固忧心如焚。虽姑母生母昔年有过,然姑母自幼长于宫中,性行淑均,未尝有失。今病笃危急,臣亦彻夜难安,忆及幼年曾蒙姑母赠佩玉,恩谊难忘...吴有性医术精湛,素善疑难杂症,自臣总理防疫,倚仗甚多,若遣其往诊,即显陛下天家慈爱,亦可借此彰显圣朝不弃宗亲之德。”

写到这朱慈烺停笔想了想,又在末尾添上一句:

“太祖遗训:后世当恪守祖宗之法,勿失亲亲之义。臣慈烺谨题崇祯十六年十月廿九。”

朱慈烺搁下毛笔,将题本轻轻吹干墨迹,随后又预览了一遍。

他轻轻合上题本,嘴角微微扬起,他这份题本,淡化西李旧事,只提乐安个人,又强调天家亲情,更以“亲亲之义”暗合崇祯素来标榜“恪守祖训”的偏执。即使崇祯对乐安公主有所疏远,面对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会断然拒绝。

“来人”

朱慈烺沉声道:

门外内侍闻声而入,躬身听命。

“将此本连夜递入文书房,务必明日呈送御前!”

内侍双手接过,恭敬退下。

待房门重新关上,朱慈烺长舒一口气,重重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书房中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良久,书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内侍的声音传来:

“殿下,丘侍读回来了。”

闻言朱慈烺重新坐直身子对着门外道: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