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心难测

“押送的镖丢了?”

张天任一听,这才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旁赶来的老烟袋等人听闻面色一惊,走镖的和家中的都遭了难,这显然是一次有预谋的针对性袭击。

这趟镖,几乎将所有镖头镖师带上,以整个镖局之力去运送宝物,竟是出了岔子,这可真是要砸饭碗了!

而张天任略一思索,很快便串联起了前后因果。

先是遣黄皮子妖来夜袭镖局,然后换上留守人员的人皮,待受创的押镖队伍回来,再进行一次突袭,将镖局中坚力量彻底瓦解,这是不想让昌隆镖局有哪怕一丝东山再起的机会啊。

寻常劫镖不会费力这么做,看上去很像是仇杀。

但他仔细一想,太行山匪多年来无论他们押送什么镖,都只是收取镖局的稳定过路费,为何偏偏这次暗中押送价值连城的‘七禽图’,便动了劫镖的心思?

而且,这斩草除根的一记后手,似乎是在刻意将事情往仇杀方面引导。

张天任眼睛眯起,若是以‘七禽图’情报已然提前外泄的情况来推断,就都说的通了。

不然,他们这次如往常一样走的仁义镖,即不喊镖,还仅升半旗,一行人隐秘入京,太行山贼不可能提前知晓‘七禽图’的事情!

镖局里……有内鬼!

张天任念及于此,眉头微微皱起,些许零散记忆画面涌现。

那日去苏州巡抚府上,除了左总镖头和张承平本身,就只有赵钱两大镖头,再加一个被左昌德带去见世面的徒弟牛褚在场,是谁透露了风声?

……

过了小半个时辰。

议事堂外聚满了人,左婉儿也带着弟弟焦急等待,她面色担忧地不停踱步,满地的血迹让她的心怦怦直跳,极度担心父亲的生命安危。

张天任眉头低垂,手掌落在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后者心绪纷乱地握住他的臂膀。

“左总镖头醒了……要见人!”

镖局大夫走了出来,对着议事堂内外沉声喊道。

左婉儿立马便要拉着弟弟往里走,却被那镖局大夫拉住了,摇了摇头,指着张天任说道:

“左总镖头点名要见张镖头。”

左婉儿和左安民以及众多镖师,纷纷望向前方的张天任,总镖头醒来后,第一个不是见自己一双儿女,而是单独传唤自家女婿,足可见信任了。

可堂前众镖头却是目光各异。

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的,因为他就是作为接班人培养的,但这一切在左家有了男丁后,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镖局是传给自己的亲儿子,还是传给师父之孙、自己的女婿?

关于这一点,镖局里的镖头们,都在揣摩左昌德的意向,甚至到了想要左右他意向的地步。

因这昌隆镖局里的七大镖头,各自身份来历不同,互有摩擦,心思各异。

老烟袋和另一位李镖头是从玉永镖局来的老人了,自然向着老镖主的孙子,而那赵钱二位镖头,是左昌德的拜把子兄弟,心里是支持左安民的。

余下两个人,一人是左昌德的徒弟牛褚,一人是镖局开业后才吸纳的孙镖头,倒也不曾表态。

昌隆本就是承接了玉永的门面和底蕴,所以怎么分都分不清楚。

闻言。

张天任微微一怔。

却还是穿过避开的人群,朝着议事堂内迈步走去。

行至堂前,或依靠门扉站立或端坐在门槛上的几大武人镖头,全都将那一道道满含血丝的冷冽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大都是刀口上舔血多年的老江湖,尤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死命血战,手边染血的兵器还都没有放下,彪悍气势席卷整个堂外,让人只是看一眼,就忍不住呼吸都要停住了!

张天任却是毫不在意,眼瞳微动,漠然环视一圈。

将每个镖头脸上的不同情绪,尽收眼底,随后他目视前方,步伐稳健地一脚踏进堂内。

议事堂。

正堂墙面上,左右挂着开了锋的斧钺与刀剑,居中是一幅凶虎斗恶蛟的名师画作,平日看着威武不凡,今日却只让人觉得凶戾非常,冷意森森。

那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坚毅男子,他疤痕纵横的健硕胸膛裸着,一道瘆人爪痕自左肩至右腹,哪怕被绷带包住也止不住渗出鲜血,露出伤势的痕迹。

此时,他正虚弱地躺在罗汉椅上。

地面上是一块块被鲜血浸染的纱布绷带,但他眉目之间,却是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

这重创之下依旧坚毅刚强的总镖头形象,让张天任不由得唏嘘于豪杰落难,心中一种‘将军难免阵上亡’的悲戚感,随之涌上心头。

趁着自己心中这般翻涌着,他面上也跟着变化,语气冷静中又带上一丝悲伤,脱口而出道:

“岳父大人,您无碍吧?”

可那威武汉子走南闯北,跟三教九流各色人物打交道,似乎敏锐察觉到了他眼底的冷静,旋即有些失落地怅然开口道:

“平儿,你还是恨我吗?”

此话一出,张天任却是心中一怔,难道是自己的态度不对,被人察觉出来了?

不对。

应该说是恰好对了?

他略一沉吟,随即直接抱拳躬身道:“岳父待我如己出,尚未报恩,岂会言恨?”

“既如此……”

“那你又为何要里通外敌?!”

下一刻,左昌德骤然如一头受伤濒死的暴戾斑斓猛虎,对着张天任冷喝出声,那股凶悍气势没有人会怀疑这一位身子虚弱的总镖头,依旧有着择人而噬的力量!

近乎于直面大鬼帅般的强大压力,扑面而来!

“你的爹娘确是因而我死,可这不该是你害镖局众弟兄们性命的缘由!”

左昌德怒吼声音愈发大了,议事堂外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鸦雀无声。

低着头的张天任却是不禁皱眉,对方这般言之凿凿的态度,让他心中涌现一股不定之感,自己没有这方面的详细记忆,导致连他都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这个女婿,因为权力和仇恨而头脑发昏,联合外人做了这么一局!

但随即,张天任站立在那里,缓缓抬起脑袋,直视着罗汉椅上愤怒至极的总镖头,身姿稳如狂风骤雨下的苍劲松柏,平静道:

“不是我。”

这是实话,他确实刚来。

随之而来的,是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这对翁婿一卧一站,宛如倨傲幼龙与凌厉冢虎般强强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