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明清文学批评中的“秦风”、“秦声”

明清时期,随着中国文化的繁荣发展,文学的地域性也越发凸显,而用地域风格评价诗文作品的情况越来越多,而外地诗人大多以“秦风”、“秦声”来评价关中诗人的创作。在不同的时期,这种评价有褒有贬,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本节通过对“秦风”、“秦声”在不同时代的含义和特征进行深入探讨,尤其着重探索明清时期文学批评中“秦风”、“秦声”的运用和特殊内涵,对于新时期地域文学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

(一)“秦风”、“秦声”的起源和流变

《秦风》作为《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主要指秦统一天下之前的秦地民歌。秦国作为周的诸侯国之一,其地域极为辽阔。《汉书·地理志》云:“秦地,于天官东井、舆鬼之分野也。其界自弘农故关以西,京兆、扶风、冯翊、北地、上郡、西河、安定、天水、陇西,南有巴、蜀、广汉、犍为、武都,西有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又西南有牂牁、越嶲、益州,皆宜属焉。”又曰:“秦地于《禹贡》时跨雍、梁二州,《诗·风》兼秦、豳两国。”[31]可见当时秦国地域之广。

秦之祖为颛顼之后,数传至其子孙大费,舜赐姓嬴氏。周孝王曾召其后人非子养马于汧、渭之间,封非子为附庸,邑之秦,号曰秦嬴。周宣王即位后,以秦仲为大夫,率兵伐西戎被杀。公元前771年,犬戎杀周幽王,秦襄公率兵伐戎救周有功,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岐、丰以西之地,正式立国。穆公于公元前659年亲政,改革内政外交,遂霸西戎。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使国力强盛,疆土扩大,遂成战国七雄之一。孝公十二年(前350年)迁都咸阳。

《诗经》中之《秦风》十篇作于东周末至春秋这个时间范围内。具体来看,《车辚》、《驷》、《终南》、《小戎》、《蒹葭》、《晨风》作于襄公之世;《无衣》作于文公之世;《渭阳》、《黄鸟》作于穆公之世;《权舆》作于襄公至康公这段时间。《秦风》的内容比较丰富,上到君臣之道、政治得失,下至车马战斗、劳人思妇,多有涉及。其诗刚健质朴,非他国可比,有“招八州而朝同列”之气概。[32]

《秦风》的起源已如上述,而关于“秦声”的记载最早可追溯到李斯《谏逐客书》。《秦风》为秦地民歌,当以秦地乐调演奏。由于年代久远,中国的雅乐早已消亡,而秦风的音乐性也很难考证。最早关于秦风音乐特征记载的是李斯《谏逐客书》,其中有云:“夫击甕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甕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33]《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亦云:“(赵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奉盆缶,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缶,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缶。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缶。’”[34]缶至汉代尚有人用,杨恽《报孙会宗书》云:“家本秦也,能为秦声。妇,赵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数人,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呼乌乌。”[35]

由此可见,缶和筝的确为秦地乐器。汉应邵《风俗通义》卷六谓:“缶者,瓦器,所以盛浆,秦人鼓之以节歌。”[36]但南宋林栗《周易经传集解》认为:“缶,瓦器也。鼔之所以节歌。按庄周鼓盆而歌,蔺相如进盆,并请秦王击缶。汉杨恽‘仰天击缶,而歌乌乌’。风俗通曰:‘缶,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诗曰:‘坎其击缶,宛邱之道。’则鼓缶不特秦声也。简陋之器,中国通用之。”[37]明朱朝瑛《读诗略记》亦云:“击缶,古之俗乐。非独秦声,故易有鼓缶而歌,即庄周之鼓盆亦是也。”[38]可见缶并不是秦地专有之乐器,只是其器简陋易得,秦人多用之击歌,可见当时秦地音乐确实单调,以至于要引进“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等别国音乐。秦王也并非因击缶而觉得受辱,而是为赵王击缶才让他觉得失去尊严。

筝为秦地乐器,元黄镇成《尚书通考》云:“筝,秦声也。傅玄《筝赋序》曰:‘世以为蒙恬所造。’”[39]筝为蒙恬所造,世多疑之,然为秦地乐器无疑。元马端临《文献通考》亦云:“鼓筝,说文曰:‘筝,鼓弦筑身乐也。’《英雄记》述袁绍使鼓筝于帐中。《敦煌实录》述索承宗伯夷成,善鼓筝。又张华令郝生鼓筝,《史记》李斯曰:‘弹筝而歌者,真秦之声。’《晋书》曰:‘桓伊抚筝而歌。’由此观之,筝之为乐,真秦声也。古人非特鼓而弹之,亦抚而歌之者矣。”[40]唐代亦盛行秦筝曲。岑参《秦筝歌送外甥萧正归京》云:“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缠弦十三柱。怨调慢声如欲语,一曲未终日移午。”白居易亦有《筝》诗云:“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楚艳为门阀,秦声是女功。”

虽然雅乐在历史中逐渐消亡,但是秦地音乐在历史的变迁中却与各种音乐互相融合保存了下来,以至汉以后很多主流乐曲都有“秦声”的因素。西汉初年,雅乐在大乐官,但已很少有人能通其义,高祖不得不任命叔孙通组织秦朝的乐官制定宗庙乐。《汉书·礼乐志》记载:“汉兴,乐家有制氏,以雅乐声律世世在大乐官,但能纪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高祖时,叔孙通因秦乐人制宗庙乐。”[41]有《嘉至》、《永至》、《登歌》、《休成》、《永安》等制。高祖乐楚声,故《房中乐》为楚声。至武帝时定郊祀之礼,并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42]可见秦乐为汉所继承创造并流传下来。

汉代又有琵琶曲,也属秦声,为唐燕乐调之起源。琵琶有直项琵琶和曲项琵琶。黄镇成《尚书通考》云:“琵琶。傅玄《琵琶赋》曰:‘汉遣乌孙公主嫁昆弥,念其行道思慕,故使工人裁筝、筑为马上之乐。……俗语之曰琵琶,取其易传于外国也。’……杜挚曰:‘秦苦长城之役,百姓弦鼗而鼓之。’并未详孰实。其器不列两厢。今清乐奏琵琶,俗谓之‘秦汉子’。圆体修颈而小,疑是弦鼗之遗制。”[43]其实这里所说的秦汉子就是直项琵琶,汉代即已流传。后来五胡乱华,清乐式微,胡人之曲项琵琶亦传入中原。苻秦之末,吕光得西凉乐。唐祖珽《议定旧乐书》云:“魏氏来自云朔,肇有诸华,乐操土风,未移其俗,至道武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宝于中山,获晋乐器,不知采用,皆委弃之。……盖苻坚之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乐,因又改变,杂以秦声,所谓秦汉乐也。”[44]西凉乐也称秦汉乐,其所用之琵琶也称秦汉子,其实秦汉子便是琵琶,不过为了区别从北方传来曲项之胡琵琶而已。唐代乐器又有阮咸。《尚书通考》云:“阮咸亦秦琵琶也。而项长过于今制,列十有三柱,武后时蜀人蒯朗于古墓得之。晋竹林七贤图阮咸所弹与此类同,因谓之阮咸。咸世以善琵琶,知音律称。”[45]唐代清乐所用的乐器,有琵琶一,当为秦琵琶。琵琶为秦声,在唐代音乐中广为流传。唐代音乐有十部乐,其中《西凉伎》为“凉人所传中国旧乐,而杂以羌胡之声也”,其所用有箜篌、琵琶、筚篥、横笛、腰鼓等,还有钟、筝、笙等中国旧器。[46]史载唐王维也善琵琶,唐人薛用弱《集异记》记载:“王维右丞年未弱冠,文章得名,性闲音律,妙能琵琶,游历诸贵之间,尤为岐王之所眷重。”[47]可见琵琶曲在唐代广为流传,而白居易之《琵琶行》尤为脍炙人口。刘禹锡《更衣曲》亦有“满堂醉客争笑语,嘈琵琶青幕中”之句。唐人多以乐器代指富有秦地特色的音乐,并不专言“秦声”,因为唐代都城在长安,关中音乐极为丰富多彩,不能以地域概括。

宋元乐曲,颇多唐代的遗留,而宋元所谓“秦声”,也多指乐曲而言。晏殊《赋得秋雨》云:“秦声未觉朱弦润,楚梦先知薤叶凉。”梅尧臣《陈丞相燕息园》:“岂不有秦声,酒酣歌在侧。”王安石《送董传》:“文章合用世,颜发未惊秋。一听秦声罢,还来上国游。”可见当时秦声音乐在士大夫中广为流传。元代北曲兴盛,徐渭称之为“北鄙杀伐之音,武夫马上之歌”(《南词叙录》),也吸收了许多秦地音乐,元柳贯《次韵伯庸无题四首》(其三)云:“新来代地闻歌曲,尽擫秦声入管箫。”[48]可见当时秦声与北方音乐已经充分融合。

至明代地方戏剧开始流行,而曼绰(俗称高腔)流行于秦陇,遂与旧有之秦声融合成为新的剧种。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九云:“自三百篇不被管弦,而古乐府之法兴,乐府亡而唐人歌绝句之法兴,绝句亡而宋人歌词之法兴,词亡而元人歌曲之法兴。至明代曲分南北,檀板间各成宗派。……演剧昉于唐教坊梨园子弟,金元间始有院本。……院本之后,演而为曼绰,俗称高腔,在京师者为京腔,为弦索。曼绰流于南部,一变而为弋阳腔,再变而为海盐腔。至明万历后,魏良辅、梁伯龙出,始变为昆山腔。弦索流于北部,安徽人歌之为枞阳腔,今名石牌腔,俗名吹腔。湖广人歌之为襄阳腔,今谓之湖广腔。陕西人歌之为秦腔。秦腔自唐宋元明以来,音皆如此。”[49]

清乾隆年间,秦腔流行于大江南北,而京师演秦腔尤盛,世人多以“秦声”称之。戴璐《藤阴杂记》记载:“《亚古丛书》云:‘京师戏馆,惟太平园、四宜园最久,其次则查家楼、月明楼。’此康熙末年酒园也,查楼木榜尚存,改名广和,余皆改名,大约在前门左右,庆乐、中和似其故址。自乾隆庚子回禄后旧园重整,又添茶园三处,而秦腔盛行,有魏长生、陈渼碧之流。悉载吴太初《燕兰小谱》。”[50]又云:“京腔六大班盛行已久。戊戌、己亥时尤兴王府新班。湖北江石公燕鲁侍御赞元在座,因生脚来迟,出言不逊,手批其颊,不数日侍御即以有玷官箴罢官,于是缙绅相戒不用王府新班。而秦腔适至,六大班伶人失业,争附入秦班觅食,以免冻饿而已。”[51]由此可见乾隆间秦腔之胜,至要压倒其他剧种。因为秦腔极盛,优伶奢侈,竟有人上疏禁止秦腔。清周广业《过夏杂录·戏园》记载:“城内外戏园凡三十余所,班名最著者曰永庆、辛庆、宜庆,各有擅场,至聚观占席,稍迟即无所容,所演号秦腔者,大都淫哇之音,媟嫚之状,至极丑则必齐声曰好,其实不过鬓发朱粉,有类妇人耳。歌喉既非李八郎弓足,复逊黄蟠绰,而狎之者或且千金买笑,寒生馋眼,则制词赋以媚之,彼偶开筵醵会,投片纸相招,虽典质必应,咄嗟间朱提可掬,出则壮舆,居必华屋,皆出豪家囊也。会给事御史孟公兰蕙奏请逐禁弹唱娈童俗,所谓档子者。廷议以秦腔戏旦既乱雅音,更縻不赀之费,今改习昆、弋二腔,衣帽不得侈僭,其风稍戢。”[52]

乾隆间不但北方盛行秦腔,即南方亦有秦腔戏班。李斗《扬州画舫录》:“天宁寺本官商士民祝禧之地。殿上敬设经坛,殿前盖松棚为戏台,演《仙佛》、《麟凤》、《太平击壤》之剧,谓之‘大戏’。事竣拆卸。迨重宁寺构大戏台,遂移大戏于此。两淮盐务例蓄花、雅两部,以备大戏。雅部即昆山腔;花部为京腔、秦腔、弋阳腔、梆子腔、罗罗腔、二簧调,统谓之‘乱弹’。”[53]南方秦腔大盛,至有掩盖雅部昆曲者。童槐《连日公燕与诸同年观剧占得竹枝词六首》(其三)云:“江南乐总变秦风,想为知音不易逢。可惜当时魏良辅,枉将曲律授吴侬。”[54]

清代士大夫所谓“秦声”,多指秦腔而言。百龄《上元前一日,西苑散直,邀同树堂、芝轩两侍讲城南观剧》云:“画栏东畔共飞觞,聒耳秦声亦绕梁。同是大罗天上客(是日为同年公会),踏歌谁谱月分光。(元宵曲名)”[55]其《元旦偶成示王公玉阿艺圃》又云:“故人琅琊王,过我同守岁。中书闲无事,元旦惠然至。(公玉无家,来度岁。艺圃官中书。)醉来共寻乐,复携儿女辈。梨园重秦声,竟日听歌吹。技击争踊跃,无敌冠同类。苟非训练精,安能独拔萃。乃叹作优俳,习武亦非易。”

由此可见,秦地音乐在历史变迁中与各地音乐融合交流并保存了下来,其“秦声”特色依然未变。但以地域音乐风格“秦风”、“秦声”来批评诗文,在明代以前尚未有。明代以后,中国文化不断繁荣,地域文学创作也开始兴盛,各地诗人的创作都有比较鲜明的地域特色,所以用地域风格评价诗人诗作开始兴盛。而明清两代秦陇诗人的作品,海内多以“秦风”、“秦声”论之。明清时期文坛风尚多变,诗学思想多有不同,因此以“秦风”、“秦声”评价秦陇诗人,或褒或贬,含义不同,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下文将详细论述。

(二)明清文学批评中的“秦风”、“秦声”

明清时期,文学的地域特征在创作中愈加凸显,人们多以地域特征来评判个人的诗歌风尚,秦陇诗人的创作特色大多被人们视为有“秦风”(或者“秦声”)遗响。明胡松《浚谷赵公文集序》称赵时春“秦人而为秦声”[56],李开先也称赵时春“诗有秦声,文有汉骨”[57]。钟惺《文天瑞诗义序》亦云:“天瑞秦人,嗜古而好深沈之思,其所为诗义,盖犹有秦声焉。”[58]至此以秦风来评价秦陇诗人诗作始大盛。清初关中诗人也大多追步“秦风”传统,李因笃云:“沧溟表齐帜,北地本秦风。绝构皆千古,雄才有二公。”(《二李》)足见其诗风倾向。他曾称赞康乃心诗“雄姿逸气,不受羁衔,故皆直抒性灵,磊落壮凉,得秦风本色。”[59]

明代中期之前,茶陵派李东阳主盟文坛之时,西北文学尚处于沉寂阶段。李东阳《怀麓堂诗话》曾说:“本朝定都北方,乃为一统之盛,历百又余年之久。然文章多出东南,能诗之士莫吴越若者,而西北顾鲜其人,何哉?”[60]李东阳不仅讨论了南北文学消长的大势,而且深慨明初西北文学之不竞。就在李东阳叹息未歇之时,陕西新进士李梦阳、康海、王九思等崛起文坛,倡言复古,天下响应,遂使“台阁坛坫,移于郎署”[61],而李东阳之文坛领袖地位也被复古派所取代。王世懋《对山集序》亦云:“先生当长沙柄文时,天下文靡弱矣。关中故多秦声,而先生又以太史公质直之气,倡之一时。学士风移,先生卒用此得罪废,而使先秦两汉之风至于今复振,则先生力也。”[62]

李梦阳等人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作诗多取法杜甫,主张格调,其诗具有鲜明的秦地风格,遂使“秦风”盛行一时。《明史》云:“弘治时,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讥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与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璘、陈沂、郑善夫、康海、王九思号十才子,又与景明、祯卿、康海、九思、王廷相号七才子。”[63]郭正域《与王参上》亦云:“国朝学子美者共推献吉,第献吉于子美靡怠者,振以轩举,然自是雅南之音悉为秦声。”[64]李梦阳论诗亦有强烈的地域自觉,其《七夕遇秦子咏赠》即云“我今为秦声,子也当吴讴。酣歌达清曙,临分赠吴钩”[65]。徐祯卿举进士前与文征明、唐伯虎、祝枝山称“吴中四子”,后至京师从梦阳学诗,其《苦寒行》等诗具有明显的模仿痕迹,梦阳犹讥其“守而未化”[66]

自李梦阳、康海等崛起文坛之后,其诗文的地域特征得到了海内论诗家的关注,胡应麟《诗薮》云:“李献吉诗文山斗,一代其手,辟秦汉盛唐之派,可谓达磨西来,独辟禅教,又如曹溪卓锡,万众皈依。”[67]陈子龙亦云:“献吉志意高迈,才气沉雄,有笼罩群俊之怀。其诗自汉魏以至开元,各体见长,然峥嵘清壮,不掩本色,其源盖出于《秦风》。”[68]后来诗家论秦陇诗人,多以“秦风”标的。胡松称赵时春诗“秦人而为秦声”,而王慎中序胡缵宗之诗,也对秦风三致意焉,其序云:

昔季札观周乐,至于秦风,知其声之夏也,卜其将大叹其为周之旧。其大也,已信于他日矣。然观《车辚》、《驷》、《小戎》、《无衣》之诗,盖战斗杀伐之习,胡云周之旧也?彼皆负坚操锐之人,发乎性情,播为音节,莫不有贤士名卿之风,于此见文王、周公之化之远,而《诗》之为教亦宏矣。至于专精果毅,敏于有为而不偷,则深厚之水土不为无助。自秦之大也,邠、岐、丰、镐之间,率谓之秦,而故名秦者,则西倾、朱圉之所表,汧、渭之水之所从流也。由周以来,至于今,涵育震发,宜不陋于非子、秦仲之时,而风未有闻于中土,某盖疑焉。乃今得读中丞可泉公之诗,中丞于诗甚宏深,某不能测窥,而知其为周之遗也。深厚之意,于是乎生,用其专精果毅之力,致之于学,渐服文王、周公之教,文以泽其质,律以谐其音,彬彬乎何声之富也。[69]

王慎中与唐顺之、归有光等不满“前七子”学秦汉古文之弊,倡言学习唐宋古文,他与秦地诗人胡缵宗要好,但序中不提其前辈李梦阳、康海等人,已有轩轾之意,只说“由周以来,至于今,涵育震发,宜不陋于非子、秦仲之时,而风未有闻于中土,某盖疑焉”,将李梦阳等人的成就一笔抹杀,有失公允。而唐顺之相对来说没有太多的地域偏见,其《东川子诗集序》云:

西北之音慷慨,东南之音柔婉。盖昔人所谓系水土之风气,而先王律之以中声者。惟其慷慨,而不入于猛,柔婉而不邻于悲,斯其为中声焉已矣。若其音之出于风土之固然,则未有能相易者也。故其陈之,则足以观其风,其歌之,则足以贡其俗。后之言诗者,不知其出于风土之固然,而惟恐其妆缀之不工。故东南之音,有厌其弱而力为慷慨,西北之音,有病其急而强为柔婉。如优伶之相斗,老少子女杂然迭进,要非本来面目,君子讥焉,为其陈之不足以观风,歌之不足以贡俗也。[70]

他肯定了各地不同的地域风格是由其风土和文化传统所决定,不能强使之改变,其所批评的“后之言诗者,不知其出于风土之固然,而惟恐其妆缀之不工。故东南之音,有厌其弱而力为慷慨,西北之音,有病其急而强为柔婉”正是对复古派不顾地域特征而强使之统一的弊病的批评,也极为中肯,可谓李梦阳之诤友。他还赞扬东川子能为“秦声”:“然则读是诗者,不必问其何人,而知其必为秦人之诗无疑也。余南人也,而不能为楚声。窃喜东川子之为,能为秦声也,乃为之题其首,后有采风谣者自当得之。”表现出对地域风格和文化传统的尊重。

明代继唐宋派而起者,又有复古派之“后七子”,以王世贞、李攀龙、谢榛最为著名,他们主动继承李、何之衣钵,亦倡言复古,比李、何取径更窄、气局更狭,号召不读唐以后书,甚至以模拟剽窃为能事。但其对“秦风”传统大力弘扬,功不可没,其中以王世贞最为不遗余力。其《谢生歌七夕送脱屣老人谢榛》高度评价了李梦阳、何景明的文学成就,成为复古派的旗帜。诗云:

长安送别今七夕,北斗卓地银河昃。此时痛饮不快意,青衣行酒无颜色。呜呜击筑为秦声,和以短铗霜纵横。大白入手葡萄惊,慷慨为尔歌平生。谢生长河朔,奇笔破万卷。日月纵游翱,乾坤任偃蹇。开元以来八百载,少陵诸公竟安在。精爽虽然付元气,骨格已见沉沧海。先朝北地复信阳,一柱不障东澜狂。人握隋珠户和璧,及吐中夜无精光。谢家一瓿椒浆水,晨兴自荐开元鬼。俯仰宁教俗子骂,声名肯傍豪贤起。[71]

王世贞认为李梦阳、何景明可继盛唐之李、杜,鼓励谢榛傍先贤而起,共同竖起复古的大旗。在李攀龙视学关中之时,他还念念不忘让他学习杨一清,宏奖关中人才,其《赠李于鳞视学关中序》云:“然吾闻孝庙时,北地有李献吉者,一旦为古文词,而关中士人云合景附,驰骋张揭,盖庶几曩古焉。父老言故相杨文襄公实为之师倡之,献吉与诸君子时时慕称杨公不衰也。”[72]谢榛在王世贞等人的倡导之下,也对秦风极为肯定,其诗亦多有慷慨之气。其《新乡城西昔送李学宪于鳞至此感怀》中有“凤台月出谁同醉,独爱秦声听玉箫”,正是其诗学风尚的自白。其《送郭山人次甫游秦中》、《送汪郎中伯阳出守北地》对秦声尤念念不忘,“地出三峰雄陕服,天分八水杂秦声”、“人家尽周俗,羌笛半秦声”亦可谓秦地风物的真实写照。[73]

值得注意的是,王世贞在晚年对其诗文风尚已有反思和修正,不再拘执于秦汉盛唐,对归有光的散文也给予充分肯定。[74]其诗歌也不再拘执于“秦风”,对友人欲综合秦风、江左之诗的想法极为肯定,其《(寄)李本宁参政》云:“仆比待罪邻壤,因得窃窥秦风之雄,但于时业稍觉粗旷,又乏师友渊源,公欲取江左清华之气参之,甚善,甚善。”[75]

明代诗人,虽已厌薄复古派末流模拟剽窃之习,但对秦风激烈攻击者尚少。他们大多对李攀龙、王世贞、李梦阳、何景明的诗学宗尚和创作成就进行批评,但很少对其地域风格进行批评。杨慎曾云:“唐子元荐与余书论本朝之诗,李何一出,变而学杜,壮乎伟矣,然正变云扰,而剽袭雷同,比兴渐微,而风骚稍远。”[76]正如前述唐顺之从不同的地域风格着眼,看到了不同的文化习染对诗人的影响,明代诗人也大多对不同的地域文学传统表示尊重,对强求诗文风格一致的偏激做法深表不满。明末申时行也有这种认识,其《徐侍御诗集序》云:“然闻之昔人,以为诗心声也,而系之土风。东南之音柔婉而多情致,西北之音慷慨而尚气力。吴讴越吟,不能强而秦声也。赵之瑟,燕之筑,不能变而齐竽也,习也。”[77]黄文焕《自课堂集序》亦云:“地有南北之分,北方风气高劲,不坠纤丽,本属诗文之区,空同、于鳞均擅北产。然南方唱和,习所渐染者多,至于以时论之,则宜少宜多又各分焉。”[78]亦可谓持平之论。

明末清初,诗坛风尚多变,公安、竟陵、云间、虞山诗派次第代兴,对复古派前后七子褒贬不一,可见诗坛的不同风尚。公安派厌弃复古派末流的模拟剽窃,他们一空依傍,自我作古,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79],完全跳出了文学复古的窠臼,但他们并不对李、何等人尖锐攻击,更不对“秦风”进行批评。竟陵诗派也主张学古,更强调性灵和格调的统一,吸收了复古派和公安派的合理主张。但他们特别强调抒发诗人的“幽情单绪”,追求风格的“幽深孤峭”,将诗歌创作引向了气局狭窄、风格单一的不良方向。但他们也没有对复古派等人推崇的秦风进行贬低,甚至给予相当的尊重。钟惺评价明末秦中诗人文翔凤的作品,曾对其“秦风”特色大加赞扬,其《文天瑞诗义序》云:

天瑞秦人,嗜古而好深沉之思,其所为诗义,盖犹有秦声焉。然有寄情闲远,托旨清深,又使读者想见其蒹葭白露,在水一方,不可远近亲疏之意。天瑞之为诗义,盖聊托于《驷》、《小戎》之音,使世之学者,知有此一种之诗,以广夫畏难就易者而已矣。而和平冲澹之教,卒不失焉。[80]

云间诗派之陈子龙、李雯在明末有感于国家动乱,风雅不兴,乃重新举起复古之大纛,以李梦阳、何景明等为师法对象,倡言恢复盛唐风调。他们对李梦阳极为推崇。陈子龙曾说他“志意高迈,才气沉雄”。李雯也说:“献吉以雄厚之思,发清刚之气,如华岳秋高,奇云秀彩,变动不竭。古诗乐府,纯法汉魏,下及阮谢,无不神合。近体则专宗少陵,然于合处反见其离,于离处反见其合。”[81]但他们对七子派的弊端也看得很清楚,陈子龙《仿佛楼诗稿序》曾说:“诗衰于宋,而明兴尚沿余习,北地信阳,力追风雅;历下琅琊,复长坛坫,其功不可言,其宗尚不可非也。特数君子者模拟之功多,而天然之资少。意主博大,差减风逸;气极沉雄,未能深永。”[82]其批评至为中肯,可谓学诗之苦心独得之言。

虞山诗派之领袖钱谦益早年虽学习李梦阳,但后期便对其攻击诽谤,不遗余力。钱谦益曾自述其作文经历云:

仆年十六七时,已好陵猎为古文,《空同》、《弇山》二集,澜翻背诵,暗中摸索,能了知某纸,摇笔自喜,欲与驱驾,以为莫己若也。为举子,偕李长蘅上公车,长蘅见其所作,辄笑曰:“子他日当为李、王辈流。”仆骇曰:“李、王而外,尚有文章乎?”长蘅为言唐、宋大家,与俗学迥别,而略指其所以然。仆为之心动,语未竟而散去。浮湛里居又数年,与练川诸宿素游,得闻归熙甫之绪言,与近代剽贼顾赁之病。[83]

后来他的确开阔了眼界,诗文取径更宽,学问更广博,足以称一代宗师。但钱谦益具有明人党同伐异的门户偏见,对李、何等人的批评越来越严厉,偏离了正常的诗学批评轨辙,甚至变为人身攻击,而“秦风”在他的批评中也备受诟病。其《黄子羽诗序》云:“近代之学诗者知空同、元美而已矣,其哆口称汉魏,称盛唐者,知空同、元美之汉魏、盛唐而已矣。自弘治至于万历百有余岁,空同雾于前,元美雾于后,学者冥行倒植,不见日月甚矣,两家之雾之深且久也。”[84]其《列朝诗集》对李梦阳等人的攻击更是不遗余力,其论李梦阳云:

献吉生休明之代,负雄鸷之才,僴然谓汉后无文,唐后无诗,以复古为己任。信阳何仲默起而应之,自时厥后,齐吴代兴,江楚特起,北地之坛坫不改。近世耳食者至谓唐有李、杜,明有李、何,自大历以迄成化,上下千载无余子焉。呜呼!何其悖也,何其陋也……国家当日中月满,盛极孽衰,粗材笨伯,乘运而起,雄霸词盟,流传讹种,二百年以来,正始沦亡,榛芜塞路,先辈读书种子从此断绝,岂细故哉。[85]

钱谦益论复古派之弊端,自有其创见,至谓“流传讹种”,“正始沦亡”,“先辈读书种子从此断绝”,其攻击之恶毒,即王士禛等人亦表示不满。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云:“钱牧翁撰《列朝诗》,大旨在尊西涯,贬李空同、李沧溟,又因空同而及大复,因沧溟而及弇州,索垢指瘢,不遗余力。夫其驳沧溟拟古乐府,拟古诗是也。并空同《东山草堂歌》而亦疵之,则妄矣。”[86]沈德潜《明诗别裁》亦云:“空同五言古,宗法陈思康乐,然过于雕刻,未极自然。七言古雄浑悲壮,纵横变化。七言近体开合动荡,不拘故方,准之杜陵,几于具体,故当雄视一代。钱受之诋其模拟剽贼,等于婴儿之学语,至谓读书种子从此断绝,吾不知其为何心也。”[87]

钱谦益不但对复古派激烈攻击,而且对“秦风”也进行批评,已失明人公允之气度。其《李屺瞻诗序》云:“余观秦人诗,自李空同以逮文太青,莫不亢厉用壮,有《车辚》、《驷》之遗声。屺瞻独不然,行安节和,一唱三叹,殆有蒹葭白露、美人一方之旨意,未可谓之秦声也。”[88]钱谦益此处认为“亢厉用壮”为秦声,“蒹葭白露”不为秦声,犯了逻辑的错误。他这样讲的目的还是为了批评李梦阳等复古派。其《王元昌北游诗序》说得明白:“秦之诗莫先于《秦风》,而莫盛于少陵,此所谓‘秦声’也。自班孟坚叙秦诗,取‘王于兴师’及《车辚》、《驷》、《小戎》之篇,世遂以尚气力,习战斗,激昂噍杀者为秦声。至于近代之学杜者,以其杜诗为杜诗,因以其杜诗为秦声,而秦声遂为天下诟病,甚矣,世之不知秦声也。”[89]“秦声”为天下(其实主要是钱谦益)诟病的原因,是因为李梦阳等人“以其杜诗为杜诗,因以其杜诗为秦声”,他批评李梦阳,致使秦声也受累。他所倡导的秦声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怀贤之思也。‘未见君子,寺人之令’,谲谏之义也;‘佩玉将将,寿考不忘’,规颂之辞也;‘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殄瘁之痛也。温柔敦厚,婉而多风”之诗。他批评李梦阳等人“不知原本,猥以其浮筋怒骨,龃齿吽牙者号为杜诗,使后之横民以杜氏为质的,而集矢焉,且以秦声为诟病”。他在《列朝诗集》中评论秦陇诗人诗文,对那些清丽缠绵的作品比较偏爱,甚至认为它们不属于秦风。他评价金銮“诗不操秦声,风流宛转,得江左清华之致”[90],认为赵时春的作品“伉浪自恣,不娴格律,李中麓云:‘浚谷诗有秦声’,信然”[91]

客观来说,钱谦益对七子派的批评有失公允,尤其扩大到对秦风的不满,至要一笔抹杀秦风中特有的慷慨之气,昂扬之风,更为偏激。但他对秦风的文学渊源论述很有创见,认为“秦之诗莫先于《秦风》,而莫盛于少陵,此所谓‘秦声’也”,更是发前人所未发。其《学古堂诗序》还一再强调“自汉以来,善言《秦风》,莫如班孟坚;而善为秦声者,莫如杜子美”[92]

清初士人痛明之亡,慨叹国家缺乏尚武雄猛之气,士人缺少同仇敌忾之心,故许多遗民志士对《秦风》颇多赞誉。陈维崧《孙豹人诗集序》云:“余少读诗,则喜《秦风》。每当困顿无聊时,辄歌《驷》以自豪也。继又自悲,悲而至于罢酒。厥后读《楚辞》,伤其词义悱恻,不自振拔,又辄掩卷而叹。夫南风之不竞,而章华鄢郢之鞠为蔓草也。”[93]陈维崧将其亡国之痛,忠爱之意,借《秦风》以发之。清初遗民对秦风和秦地念念不忘,以至频频入秦考察,欲图恢复大业者大有人在,而顾炎武和屈大均最为突出。顾炎武中年以后,曾屡至关中,与关中学者李因笃、王弘撰、李颙等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对关中之人情风俗和地理形势颇为赞赏。其《与人书》云:“秦人慕经学,重处士,持清议,实与他省不同。”[94]屈大均和关中诗人杜恒灿入秦以后,亦与当地士人广泛联系,互通声气。其诗文中对秦风表现了无限赞扬之情,如《吴门逢京兆杜子赋赠》云:“我爱秦风劲,无衣不自谋。美人居板屋,女子解戎辀。岳走三峰势,河吞入水流。君从关内至,意气正横秋。”[95]其诗中多赞扬秦风那种慷慨激昂、同仇敌忾的战斗精神。如“慷慨无衣赋,艰虞不世才。平生一匕首,为子入秦来”(《同杜子入秦初发滁阳作》),“吴俗轻高节,秦风急好仇”(《姑苏秋夕与余丈广霞坐京兆杜子寓楼》)等。他对朋友诗歌创作的期望也是继承秦风和李梦阳的传统,创作慷慨悲壮的诗篇。其《赠电白令》云:“使君慷慨奋秦声,欲继空同一代名。花县不嫌神电小,炎天偏有玉壶清。人飞国士无双誉,家住朝那第一城。他日夔龙多事业,更令珠海尽销兵。”顾炎武、屈大均入秦之后,受关中文化的熏陶,诗风也为之一变。施闰章《顾宁人关中书至》诗云:“旧迹满西京,高谈就友生。书曾搜孔壁,诗已变秦声。多难余身健,新编计日成。别来头并白,望远不胜情。”[96]“诗已变秦声”准确地看到顾炎武诗风的变化。而屈大均之《边词》、《登潼关怀远楼》等诗描写边塞风光,抒发战斗热情,大有秦风慷慨之气。

清初关中文学之繁盛名闻海内,而“秦风”也再次得到诗论家的关注。孙枝蔚《张戒庵诗集序》曾说:“然予与康侯(张晋)皆秦人,而东南诸君子颇多观乐采风如吴季子者,能审声而知秦为周之旧;又数年来诗人多宗尚空同,而吾秦之久游于南者,如李叔则、东云雏、雷伯吁、韩圣秋、张稚恭诸子,一时旗鼓相当,皆能不辱空同之乡。”[97]计东《西松馆诗集序》亦云:“明则空同崛起,主持一代之诗教,诗之系于秦久矣。今昭代诗人林立,而秦中为盛。”[98]姚文然《邑侯石二孺诗序》亦云:“关中故多伟男子,秦风激扬慷慨,为天下壮。”[99]计东还有一首长诗,盛赞清初关中友人,可谓关中人文兴盛之明证。其《作送止庵诗毕,偶问屺瞻,知李叔则明府已殁,因追悼韩圣秋兵部,暨亡友雷伯吁、杜杜若、东云雏、刘客生,兼柬孙豹人、王筑夫、李天生、王山史,诸公皆秦中人,负海内盛名》云:

每忆先朝末,空文盛才俊。复社聚同人,敦盘互辉映。东南尽闽粤,西北走秦晋。……朅谁咸阳来,东刘最先应。固庵(即圣秋)继有声,河滨望颇峻。(叔则称河滨先生)论文奇三吴,品论颇矜慎。……洎今三十年,风流续余韵。雷、王擅古文,孙、李发高咏。格律求老成,伪体能拨正。杜子敬爱客,京华喜投赠。……秦声虽雄凉,吴歈亦雅靓。[100]

清初诸人评论关中诗人诗作,概以“秦风”论之,多有赞扬之词,极少轩轾之意。熊文举《韩圣秋学古堂近诗序》云:“人言乐府稍规摹崆峒,彼其笄头自异,硁硁萧瑟,禀秦声,韩子固自作古也。”[101]龚鼎孳《寿圣秋同孝威赋》亦以秦风来赞美韩诗,其诗有“上苑即今夸羽猎,争看《驷》擅秦风”[102]。钱澄之遇关中诗人房廷祯,一见如故,亟称关中友人之盛,并盛赞秦风。其诗云:“平生友谊数关中,揖罢相看臭味同。好把酒杯谈汉事,每吟诗律喜秦风。”(《与房兴公库部初不相识,遇白仲调坐间,一见倾倒,言手抄拙集,日置案头,因抵掌剧谈,颇为白君所讶》)[103]曹溶忆李因笃之诗,直以秦风代之,其《旧游杂忆十首》云:“不见秦风十八年,雄心时拟问龙泉。记闻虎啸关门上,酒敌严霜夜不眠。”(李天生)[104]他赞叹孙枝蔚诗慷慨悲壮,至谓其“秦声天下稀,壮激扬其标”(《题豹人溉堂诗集》)。施闰章也称孙枝蔚“诗操秦声,出入杜韩苏陆诸家,不务雕饰”[105]。由此可见,清初诗坛并没有受钱谦益太多影响,大多数诗人持论比较公允,而秦地诗人之高尚节操、秦风之质朴劲健均受到大江南北的推崇。

康熙中期,王士禛主盟诗坛,倡导“神韵”,以盛唐王、孟为宗,不喜李、杜,他要做天下诗坛的盟主,故论诗独主一尊,并不重视各地的地域风格。王渔洋和关中诗人交往颇密,与李楷、孙枝蔚、王又旦、王弘撰、李因笃、李念慈、康乃心等最为莫逆。其《带经堂诗话》云:“关中名士,予生平交善者,如三原孙豹人枝蔚、韩圣秋诗、华阴王无异弘撰、富平李子德因笃、郃阳王幼华又旦、富平曹陆海玉珂,皆一时人豪。”[106]他评论关中诗人诗作,很少用“秦风”立论,但他对钱谦益肆意攻击李梦阳深为不满,可见其理论和胸怀均超迈钱谦益远甚。

清代中期,继“神韵派”而起者有沈德潜倡导之“格调派”、袁枚主盟之“性灵派”和翁方纲倡导之“肌理派”影响较大。翁方纲之“肌理派”以考据论诗,不重性情,姑置不论。“格调派”继承前后七子的诗学理论,更规范于“温柔敦厚”的诗教,主张诗歌要有盛明广大之音,也要发挥诗歌“美刺”的传统。但由于清廷文网颇密,士大夫动辄得咎,并不能实现其创作理论,被袁枚讥为“褒衣大祒”[107]。但沈德潜没有地域偏见,他对明清关中诗人多有肯定,其《明诗别裁集》、《清诗别裁集》选录关中诗人较多。袁枚作为江南风雅领袖,对庙堂诗风极为不满,曾和沈德潜关于选诗发生了矛盾,书信往来,辩难极多。袁枚之《随园诗话》虽然流传较广,但其选诗之失,较沈德潜更甚。袁枚对明清以来的关中诗人大多置若罔闻,诗话无一涉及。除了诗学好尚不同之外,政治的高压也是重要原因。沈德潜因选钱谦益等人的诗作,被乾隆大加训斥,以致著作被禁。袁枚虽作为广大教主,但其在政治高压下趋吉避凶可以理解,具有故国之思、怨怒之音的清初关中诗人不被入选也在情理之中了。

乾隆间修《四库全书》,由于受钱谦益诗论的影响,四库馆臣对秦陇诗人的评价也有失公允,论秦风则概以“亢厉”目之,每况愈下,较钱谦益失之更远。《空同集提要》谓其诗如“武库之兵,利钝杂陈者”[108],尚未明显攻击秦风。评胡缵宗诗则云“激昂悲壮,颇近秦声,无妩媚之态,是其所长;多粗厉之音,是其所短”[109],已有轩轾。至评清初关中诗人,概以“亢厉”目之,且多被摒弃。李因笃、孙枝蔚、李念慈、王心敬等著名诗人的作品只列于四库存目,雷士俊、李柏、东荫商、屈复等人的著作被禁毁,李楷、韩诗、王又旦、张晋、康乃心等竟未提及。四库提要评李因笃诗云:“其诗大抵意象苍茫,才力富赡,而亢厉之气,一往无前,失于粗豪者盖亦时时有之。”[110]评孙枝蔚诗亦云:“本秦声,多激壮之词,大抵如昔人评苏轼词,如铜将军铁绰板唱大江东去。”评李念慈诗则云:“其诗吐属浑雅,无秦人亢厉之气。”而这种论调在后来陈田《明诗纪事》和徐世昌《晚晴簃诗汇》中还有延续,错误乖谬,混淆视听,导致后人对秦风和关中诗人多有偏见,以致忽视了他们的创作成就。

比较有趣的是,清高宗弘历有《读秦风》一首,评论秦风并没有贬低之意,其文云:“岐、丰乃二南兴化之地,其民质,其风淳,其土厚而水深,秦之兴,教之以猛,驱之以利。其强毅果敢之资,足以成富强而诸侯畏之。故其诗如《车辚》、《驷》、《小戎》、《无衣》诸作,莫不美其车马之盛,而无室家之思。”[111]正如弘历所言,秦风有“战阵之勇”,“无室家之思”,鼓励人们同仇敌忾,保家卫国,明遗民正是从这个角度鼓扬秦风,寄托故国之思,希望有所作为,客观上对清廷带来了很多威胁。清代前期,西北反抗清廷的活动一直没有停止。顺治五年三月,回族米喇印、丁国栋奉明延长王朱识锛,以反清复明为号召,率众起义,连下凉州、兰州、河州、洮州、岷州,关陇大振。十二月,大同总兵姜瓖举城反清,附近十一城皆应。康熙十三年十二月,平凉提督王辅臣于宁羌叛应吴三桂,陕西大震。康熙二十六年,葛尔丹叛乱,二十九年,康熙御驾亲征,直到三十六年,这次叛乱才被完全平定。康熙皇帝看到了西北地区民风劲悍,对清朝统治不太驯服,故其《谕宁夏文武官员兵民人等》云:

若夫秦风健勇,自昔为然,其在朔方,尤胜他郡。尔等或职居将领,或身隶戎行,尚各励精锐,以効干城御侮之用,斯国家有厚赖焉。至于忠信慈惠,服官之良轨,孝弟齿让,生人之大经,法纪不可不明,礼教不可不肃。勿以地处边陲,而不治以经术,勿以习尚气力,而不泽于诗书。总期上率下从,庶几驯臻雅化。[112]

清廷为了巩固统治,要努力改变西北民风,因此他们提倡诗书礼教,使百姓安守本分,乐于统治。四库馆臣对清王朝的政治手段心领神会,当然不会提倡秦风雄健激昂的斗争精神。其对秦风的贬低正是配合清王朝的统治策略,与诗文理论关系不大。

综上所述,“秦风”、“秦声”作为明清诗学批评的重要术语,有着极为深远的诗学渊源。“秦风”、“秦声”在历史演变中曾有不同的内涵,可以考察中国古代诗乐离合的历程,但它作为诗歌批评的专有术语兴盛于明清时期,许多秦陇诗人诗作大多具有“秦风”传统,引起了学界的重视和探究的兴致。“秦风”、“秦声”在流传的过程中也具有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值得学界进一步探讨。


[1] 班固:《汉书·地理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40页。

[2] 张涛:《孔子家语注释》卷六,三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9页。

[3] 杨万里:《江西宗派诗序》,《诚斋集》卷七十九,四部丛刊本。

[4] 归允肃:《归宫詹集》卷二,清光绪刊本。

[5] 吴镇:《王芍坡先声吟鞭胜稿序》,《松花庵文稿》卷二,宣统二年狄道后学重梓本。

[6] 蒋寅:《清代诗学与地域文学传统的建构》,《中国社会科学》2003年第5期。

[7] 杨际昌:《国朝诗话》卷二,《清诗话续编》第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724页。

[8] 魏禧:《魏叔子文集》外篇卷九,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481页。

[9] 孙枝蔚:《张康侯诗草序》,赵逵夫点校《张康侯诗草》卷首,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10] 杨鸾:《邈云楼文集》卷一,《四库未收书辑刊》拾辑《邈云楼集六种·文集》,北京出版社2000年版,第613页。

[11] 陈引驰编校:《刘师培中古文学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260—261页。

[12] 《汪辟疆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275页。

[13] 袁行霈:《中国文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14]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总绪论》,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15] 李东阳:《怀麓堂诗话》,《历代诗话续编》(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77页。

[16] 朱彝尊:《答刑部王尚书论明诗书》,《曝书亭集》卷三十三,《四部丛刊》本。

[17] 张维屏:《国朝诗人征略二编》卷二十九,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944页。

[18] 谢章铤:《赌棋山庄文集》卷四,国家图书馆藏清光绪十年刻本。

[19] 钮琇:《觚》卷八《粤觚》云:“关中诗派,多尚沉郁。”《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177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

[20] 王鸣盛:《戒亭诗序》云:“三秦诗派,国朝称胜。”刘壬《戒亭诗草》卷首,国家图书馆藏乾隆间刻本。

[21] 沈德潜:《清诗别裁集》卷五:“王又旦,字幼华。……惜未得全集,于选本中采取,故所收止此。”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93页。

[22] 张兵、张毓洲:《清代文字狱的整体状况与清人的载述》,《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2008年第6期。

[23] 参见姚觐元辑《清代禁毁书目四种》,载王云五主编《国学基本丛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68年版。

[24] 龚诗尧:《〈四库全书总目〉之文学批评研究》,《古典文献研究辑刊初编》第1册,台北:花木兰文化工作坊2005年版。

[25] 徐嘉炎:《抱经斋集·诗集》卷四,《四库存目丛书·集部》第250册,齐鲁书社1997年版,第368页。

[26] 钱仲联:《顺康雍诗坛点将录》,《苏州大学学报》(哲社版)1991年第1期。

[27] 冯从吾:《关学编自序》,《关学编》卷首,中华书局1987年版。

[28] 李圣华:《明清区域文学史研究的价值、局限及走向》,《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2010年第1期。

[29] 陈书录:《加强区域文化视野中明清区域文学的特色研究》,《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2010年第1期。

[30] 陈书录:《加强区域文化视野中明清区域文学的特色研究》,《西北师大学报》(社科版)2010年第1期。

[31] 班固:《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43页。

[32] 贾谊:《过秦论》,载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65年版。

[33] 李斯:《谏逐客书》,载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65年版。

[34] 司马迁:《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442页。

[35] 杨恽:《报孙会宗书》,载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中华书局1965年版。

[36] 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03页。

[37] 林栗:《周易经传集解》卷十五,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38] 朱朝瑛:《读诗略记》卷二,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39] 黄镇成:《尚书通考》卷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40] 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七《乐十》,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219页。

[41] 班固:《汉书·礼乐志第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043页。

[42] 班固:《汉书·礼乐志第二》,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045页。

[43] 黄镇成:《尚书通考》卷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44] 魏征等:《隋书》卷十四《音乐志》,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78页。

[45] 黄镇成:《尚书通考》卷六,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46] 丘琼荪:《燕乐探微》,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

[47] 陈铁民:《王维集校注·附录》,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248页。

[48] 柳贯:《柳待制文集》卷五,《四部丛刊初编》本,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

[49]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九,清光绪十年刻赌棋山庄全集本。

[50] 戴璐:《藤阴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4页。

[51] 戴璐:《藤阴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64页。

[52] 周广业:《过夏杂录》卷三,国家图书馆藏清种松书塾抄本。

[53] 李斗:《扬州画舫录·新城北录下》,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07页。

[54] 童槐:《今白华堂诗录补》卷五,清光绪三年童华刻本。

[55] 百龄:《守意龛诗集》卷三,天津图书馆藏清道光二十六年读书乐室刻本。

[56] 胡松:《赵浚谷诗集序》,《赵浚谷文集》卷首,西北师大图书馆藏明嘉靖四十年刻本。

[57] 李开先:《李中麓闲居集》文卷六,明刻本。

[58] 钟惺:《隐秀轩集》卷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81页。

[59] 李因笃:《莘野诗集序》,《莘野先生遗书·莘野诗集》卷首,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藏抄本。

[60] 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载《历代诗话续编》(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377页。

[61] 陈田:《明诗纪事》丁签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1135页。

[62] 王世懋:《对山集序》,王世懋《王奉常集》卷六,明万历刻本。

[63] 张廷玉等:《明史·李梦阳传》,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348页。

[64] 郭正域:《合并黄离草》卷二十八,明万历刻本。

[65] 李梦阳:《空同集》卷十五,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6] 张廷玉等:《明史·徐祯卿传》,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7351页。

[67] 胡应麟:《诗薮》续编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46页。

[68] 陈子龙:《皇明诗选》卷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5—46页。

[69] 王慎中:《鸟鼠山人小集序》,《遵岩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0] 唐顺之:《荆川集》卷十,四部丛刊本。

[71] 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十六,明万历刻本。

[72] 王世贞:《赠李于麟视学关中序》,《陕西通志》卷九十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3] 谢榛:《四溟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4]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王尚书世贞”,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437页。

[75] 王世贞:《弇州四部续稿》卷一百九十五,明万历刻本。

[76] 杨慎:《升庵诗话》卷七,载《历代诗话续编》(下),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74页。

[77] 申时行:《赐贤堂集》卷十,明万历刻本。

[78] 程康庄:《自课堂集》卷首,清康熙刊本。

[79] 袁宏道:《小修诗序》,载钱伯城《袁中郎集笺注》卷四,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187页。

[80] 钟惺:《隐秀轩集》卷十八,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81页。

[81] 陈子龙:《皇明诗选》卷一,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46页。

[82] 陈子龙:《陈忠裕公全集》卷二十五,清嘉庆八年刻本。

[83] 钱谦益:《答徐伯调书》,载《牧斋有学集》卷三十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347页。

[84] 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三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25页。

[85]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李梦阳”,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311页。

[86] 王士禛:《古夫于亭杂录》,中华书局1988年版。

[87]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89页。

[88] 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四十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4页。

[89] 钱谦益:《牧斋初学集》卷三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31页。

[90]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金銮”,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90页。

[91] 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赵时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18页。

[92] 钱谦益:《牧斋有学集》卷二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841页。

[93] 陈维崧:《陈迦陵文集》卷一,四部丛刊本。

[94] 顾炎武:《顾亭林诗文集·蒋山佣残稿》卷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02页。

[95] 屈大均:《翁山诗外》卷五,清康熙刻凌凤翔补修本。

[96] 施闰章:《学余堂集》卷三十二,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7] 孙枝蔚:《张戒庵诗集序》,赵逵夫先生整理点校《张康侯诗草》卷首,兰州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98] 计东:《改亭诗文集》文集卷二,清乾隆十三年刻本。

[99] 姚文然:《姚端恪公集》文集卷十三,清康熙二十二年刻本。

[100] 计东:《改亭诗文集》诗集卷一,《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08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7页。

[101] 熊文举:《雪堂先生文集》卷二十四,清初刻本。

[102] 龚鼎孳:《定山堂诗集》,清康熙十五年刻本。

[103] 钱澄之:《田间诗文集》诗集卷十八,清康熙刻本。

[104] 曹溶:《静惕堂诗集》卷四十七,清雍正刻本。

[105] 施闰章:《送孙豹人归扬州序》,《学余堂集》文集卷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6] 王士禛:《带经堂诗话》(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557页。

[107] 袁枚:《答沈大宗伯论诗书》云:“至所云‘诗贵温柔,不可说尽,又必关系人伦日用。’此数语有褒衣大祒气象,仆口不敢非先生,心不敢是先生。”《小苍山房诗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108]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一《空同集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497页。

[109]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一《鸟鼠山人集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571页。

[110] 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三《受祺堂诗集提要》,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659页。

[111] 弘历:《乐善堂全集》卷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2] 玄烨:《圣祖皇帝御制文集》卷二十九,文渊阁四库全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