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临界

夜色，早已将伦敦这座城市浸染得柔软而危险。InnovateTech总部大楼某层，只剩下靠窗的一隅还亮着，像一枚固执地悬浮在墨色天鹅绒上的琥珀。

空气里，最后一杯咖啡的余温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类似芯片过热时散发出的那种干燥、焦灼的气息。Elly的神经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琴弦，显示器上滚动的错误日志是唯一的节拍器，冰冷而无情。

“还是不行，”Adam的声音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像磨砂玻璃划过寂静，“我们构建了一个过于理想化的模型，它在现实数据面前，像个天真的哲学家，不堪一击。”

他坐在她身边，距离近得让她能闻到衬衫上清冽的皂角香，混杂着属于Adam的、独特的体温。这个距离，在过去几周里，从一个礼貌的社交安全区，被工作这张无形的手，一寸寸地压缩到了此刻危险的边界。

Elly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屏幕，但视线的余光却贪婪地描摹着他的侧影。细框眼镜后的那双眼睛，此刻因疲惫而微敛，却依旧透着一股不肯认输的执拗。她发现自己对他才华的欣赏，不知何时已悄然变质，发酵成了一种更幽暗、更私人的迷恋。这迷恋像藤蔓，缠绕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每一次心跳，都是一次收紧。

她，InnovateTech的明日之星，项目的绝对主导者，一个习惯将所有变量控制在手中的人。而Adam这个名字，这个“变量”，却成了她职业生涯至今，最致命的、最无法预测的异常值。

“或许……”Adam忽然凑得更近，指尖越过她的手臂，点在屏幕的一行代码上。他的指节修长，带着属于研究者的干净与力量。“我们总想让AI‘理解’，但我们给它的‘理解’，是基于我们定义的规则。如果……让它自己去生成规则，换言之，自己去‘感受’呢？”

那一瞬间，他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手背。

像一枚被投入深井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井底积蓄百年的、冰冷的甲烷。

Elly猛地一颤，那微不足道的触碰，却仿佛一道闪电，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击穿了她的防线，直抵心脏。她猛地转过头，撞上他同样惊愕的目光。

四目相对。

办公室的氧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尽数抽离，只剩下窗外伦敦的万家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碎裂成一片摇曳的星河。所有的伪装，所有那些关于“项目”、“数据”、“OKR”的职业说辞，在此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赤裸的吸引力在野蛮生长。

他没有移开视线。他的呼吸，她甚至能感觉到，就流淌在她的唇边，灼热，而带着一丝颤抖的试探。时间被拉伸成粘稠的蜜糖，将他们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是悬崖。他是她组里的实习生，是团队里璀璨的新星，更是她职业版图里绝不能出现的一块污迹。她的冷静、她的权威、她的未来，都可能因为这失控的一秒而万劫不复。她回想起自己曾在答辩时自信地说，“技术如果无法落地，就只是实验室里的玩具”。那么，无法在现实中存活的感情，又是什么？一场高烧导致的幻梦吗？

然而，身体的本能却背叛了她。

她看着他的嘴唇，在思考它们吻上来会是什么温度。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手，是如何挣脱理性的枷锁，抚上他微卷的头发，将他拉向自己，去完成这场酝酿已久的、疯狂的沉沦。

在这临界点，Adam却动了。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克制，向后撤开了身子，拉回了那道致命的距离。他眼中的星河熄灭了，变回了那个谦逊有礼的剑桥博士。

“抱歉，”他垂下眼，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在呜咽，“很晚了，你累了吧。”

Elly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是羞耻吗？是愤怒吗？还是……被拒绝的铺天盖地的失落？她刚刚还在为自己的失控而恐慌，此刻却因为他的退缩而感到一种尖锐的刺痛。

她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副名为“工程经理Elly”的面具，尽管面具下的表情已经支离破碎。

“……没关系，”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分析得对。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这个思路，明天我们开会讨论。”

她没有看他，只是重新将目光锁定在屏幕上，那一行行冰冷的代码，此刻仿佛在嘲笑着她刚刚那场盛大而无声的内心海啸。

“好。”Adam应了一声，站起身。

脚步声远去，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Elly依旧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触了一下刚才被他擦过的手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滚烫的烙印。

她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痛苦与渴望的、撕裂般的笑容。

系统终究没有崩溃。

但她的防火墙，已经被攻破了一个无法修复的漏洞。而那个名为Adam的木马，已经植入了她的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