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碎珠

遥远的时候,在混沌的寂寞里,我们曾一起埋下一颗种子,在发芽之前,我们曾那么近,然后我留在了遥远,你不再想起我。

……

八月暑假,日头正旺,“哗啦”一声在楼道里面炸开,紧接着发展成无数噼里啪啦,封闭的楼道俨然成了混响放大器。

上午十点,按照计划,这不是刘凌起床的时间,但此刻他睡变形的五官正往被子里躲,试图阻断掉噪音。

他昨天接到某医院考核通过正式录用的消息,约着跟大学同学吃饭庆祝,刚好,大家都准备入职了。

没成想,暑假期间饭馆要排队,许是神兽们回笼,饲养员们受不了天天在家绞尽脑汁张罗食物,纷纷领出来觅食了。

几个大小伙领了排号拎着几个塑料凳坐到角落里等,刘凌个高,手长脚长的,这会人多,他努力把自己团得不占地,旁人一看看过去,显得十分鬼祟。

他们都是医学生,大学比其他学科多读一年,本科毕业之后同学们考研的考研,考编的考编,李凌选择了后者,奋斗了两年也算是上岸了。

人家都往临床走,偏他去了档案室做了个文职。

在未来规划上刘凌没有太多想法,他爹妈都是体制内,用过来人的思想替他定了方案。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适合用来权衡利弊,于是乎全凭他爹规划,让考就考,积极向上且随遇而安。

这顿饭吃完过两天就是他正式上班的日子。

前台喊到他们的号都快十点,吃饭聊天时间过得很快,刘凌家住在开发区,等散场他到家躺下已经一点,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天要上班兴奋的,失眠了。

正式睡着前他仿佛都有看到了东升的太阳,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伴随着睡意一起沉没。

这将是他工作日最后一个懒觉。

……

被子结界功能有限,那噼里啪啦没完没了,刘凌不耐得嘟囔了几句,终于妥协了。

屋里空调开得给力,胳膊伸出被子的时候还哆嗦了一下,他抬手在半空中够了一会摸到窗帘角顺势拉开半扇,盛夏的阳光不由分说的冲了进来。

刘凌借着这阵灿烂也慢慢清醒了。

起床,找手机,点外卖一气呵成。

家里没人,爹妈上班,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参加了夏令营出门好些天了。

刷牙的时候他又听到楼道里的动静,好奇心起,叼着牙刷就要去瞧瞧,“这年头盖房子质量太差,一点隔音没有。”

门外没有人影,声控灯一直亮着,许是室内外温差大关系,闷热粘腻感一下袭来,李凌觉得自己像被糊了一层生鸡蛋清一样难受,他不虞的皱了皱眉。

那个声音还在响,家门口没有任何异常,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关系,楼道里的回声像是活的,偶一见活人就马上贴上来,搔着人的耳膜难受。

他又把身子探出去了一些,这一层四户,他家在最西户,这个楼户型都不算小,所以楼道比一般的一梯四户都要长。

“……什么嘛,原来是玻璃珠子。”只见东边滚了不少玻璃弹珠,像是从高处坠落的,有不少都碎了,还有些在石英石的地面上跳动,等他看到的时候,所有珠子都安静下来。

邻居们的门紧闭,寂静显得那么突兀,尽头的消防通道开了条缝,自闭门好像被一块砖头抵着,强烈的太阳透进来的窄缝落在一地的玻璃珠子上,他多看了两眼,那五颜六色的折射变成了轮廓清醒的人影,光在闪烁那个影子也跟着在动,两边的白墙快速灰败起来,刘凌心口一紧,打了个寒颤,一眨眼,楼道一如既往,那些玻璃珠子折射的的光源再平常不过了。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只手还死死的抓在门把手上,手心里一层汗,很快他就给刚刚奇怪的感觉找到了解释,“难怪老人说不能直视太阳。”

“哪家小孩,要挨揍了。”他已经认定这是那家孩子闯的祸,心想着一会要通知物业来收拾一下,要不然谁出门踩到指不定摔成什么样。

只是那种粘腻的肤感还是让他很不舒服,索性冲了个澡。

也不知道是不是马上要从学生变成社会工作者的关系,许是某些教育标语看多了,他洗着澡突然感概起来,就好像明天自己将扬帆远航,这不知道脑子里剧情怎么个演法,竟然还悲伤起来了。

这阵悲伤来得有点猛烈,心都跟着揪起来,一下控制不住,他觉得脸上不对劲,一抹一手眼泪,自己都惊呆了,上一回这么涕零还是自己高中时期放学回家,得知爹妈要二胎了……

青春期小孩,敏感嘛,又不敢当着爹妈面发作,大晚上自己躲房间里演了几十集的苦情戏。

不过,好在刘凌在平复情绪方面是高手,传说中的心大。

五分钟以后他穿着大裤衩擦着头发哼着小曲的从浴室出来直奔手机,看外卖距离。

比外卖先到的是他爹,“老爹,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要出个差。”刘爹在门口换了鞋看了一眼自己瘦得像节肢动物的大儿子,没忍住“啧”了一声,刘爹自己是当过兵的,打小他就想着把刘凌锻炼的强壮一点,奈何就是事与愿违,就长成了这副脆皮身板。

“……把衣服穿上,开着空调吹,也不怕又病了。”

“知道了。”刘凌在沙发上捡了件背心姑且套上,又问,“你这回去哪里出差呀?去几天?”

刘爹的成长史是典型的少年奋斗史,出身一般,但是艰苦奋斗,当了几年兵退伍又考大学又考编制,然后分配到税务类的机关工作,从县一路干到城里,现在多少也算个小领导,人又正直低调,仕途虽然不高但是稳妥。

唯一不完美的是,他总得出差,有什么案子也得亲自去,有时候一个案子跨度很久,隔三差五就出差,以至于老婆少不了埋怨。

刘爹这会已经在卧室收拾行李了,没搭理刘凌的话,刘凌也习惯了他爹的工作节奏,慢悠悠的晃到主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你这是去哪?咋还拿厚衣服?”

现在可是盛夏,最高温度直逼40,刘凌看着老爹把柜子里面已经收纳好的冬衣打开,往箱子里塞了件加绒的冲锋衣。

“西北。”刘爹头也不抬,“这次可能久一点,嗯……案子有点复杂。”

“西北?”刘凌意外道,“什么时候西北的工作还有华北的人去管呀?”

说完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想起什么,“老爹,你出门的时候当心别踩到玻璃珠子,不知道谁家熊孩子撒了一地。”

“什么珠子?”

“就走道里一地的呀,电梯门口就有好多,你没看着?”

“没有。”

“哦,那可能清掉了,还挺及时,物业费没白交。”刘凌耸耸肩催外卖去了。

外卖来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看,走道里干干净净。

收拾好行李,刘爹看了看手表,觉得时间还算充裕,想起儿子要开始上班了,便紧着嘱咐了几句,这才出门。

……

西北有山叫昆仑,昆仑是一片巨大的山脉,常年积雪,山上了无人烟,地理位置特殊,昼夜温差极大,太阳下山之后山下零星的人家都是要点火取暖的。

不过昆仑风景很好,如同神境,吸引了不少户外爱好者,只是山势实在险峻,能开发的位置很少,纵使心里有所向往也只能在海拔较低的地方过过瘾。

也是因为这个季节温度上升的快,山上发生了少有的雪山坍塌,半山腰有座小庙,年代有点久,门口的牌匾都看不见字了,但是里头一直有人守着,越是偏远的地方信仰越是深厚。

其实积雪坍塌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冬天下雪夏天融化都是正常的,只不过这次坍塌的位置殃及了山里的小庙,小庙的大半都被埋了,山下的村民远远的看见坍塌的位置就赶忙组织青壮年上山。

都担心小庙里的人,山上信号不稳定,小庙里的人虽然有手机,时常也联系不上,居民们每到年关都会到山里祈福,庙里的人也会免费给大家煮茶,这么多年来往也算是有了交情,众人都在担心。

“张大爷!”上山救援的人们远远就看到有人朝他们迎了过来,眼神好的马上认出那就是庙里的老道士。

这老道已经八十多岁了,年轻的时候瘸了一条腿,走路本来就踉跄,看到人来了更是不管不顾的加快了速度,恨不得双手都用上爬着下山。

好不容易跟众人汇合后,还没等大家松一口气,就听老道哑着嗓子喊。

“阿羽被埋了,快挖。”

闻言众人顾不得太多,留下两个带着老道先下山休息,顺便通知救援,余下的继续往山上去。

被雪崩埋了的人活不了多久。

雪崩已经停下来了,原本的山丘已经面目全非,小庙已然损毁大半,在这个地方修复起来也是麻烦。

按老道士的说法,人就在被压的屋子里,有经验的村民分析,人应该活着,雪崩的时候屋子的主体虽然跟着坍塌,但是也会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就跟地震来了往墙角躲是一个意思。

有了这番推测,大家更积极了,里面埋的那个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

阿羽从雪堆里被刨出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了,人已经没了知觉,脸颊冻伤发紫,断了几根骨头,只要在搬动的时候许是碰到痛处,本能痛苦的低呼了一声,齐腰的头发也因为寒冻断了一截。

被固定在担架上的时候,阿羽衣领里藏着的一串珠子无声的断了,在人们走远后留下一地红得发黑的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