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弦外之音

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教坊司的朱漆大门在季随风面前无声滑开。

慕容秋荻的指尖还残留着斩断铜锁时的剑气,青石地面上凝结的夜露被她的靴底碾碎,发出细碎的破裂声。

“教坊司仓库在最底层。”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右手小指上的银戒不知何时又换了样式——这次戒面刻着七道平行的凹槽,在月光下泛着水纹般的幽光。

库房内的霉味比季随风预想的更浓重。

他点燃的火折子刚亮起,就被不知从何处窜来的阴风吹得摇晃不定。

借着飘忽的光线,他看见墙角堆放的乐谱上积着足有铜钱厚的灰尘,唯有《景明乐录》所在的书架干净得反常——架面上还留着五道新鲜的指痕,像是有人不久前刚匆忙取走过什么。

“有人先我们一步。”季随风蹲下身,指尖抚过书架底部一道不起眼的划痕。

木屑还很新鲜,断面呈锯齿状——是剑锋急速划过留下的痕迹。

慕容秋荻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她的手掌冰凉得不似活人,但力道大得惊人:“听。”

寂静中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蚕食桑叶的动静。

季随风将火折子凑近声源,在《破阵乐》的残谱页脚处发现了一道三寸长的切口。

切口边缘整齐得匪夷所思,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有半截银丝正从切口处缓缓缩回,如同活物般扭动着钻入纸页夹层。

“天蚕弦。”慕容秋荻的瞳孔骤然收缩,“西域机关术的把戏。”

季随风用银针挑开乐谱夹层时,陈年的桑皮纸发出撕裂的呻吟。

夹层里藏着的并非乐谱,而是一张用金线绣在鲛绡上的机关图——图上标注的齿轮咬合方式,与他在周显仁书房暗格里发现的铜人傀儡如出一辙。

“这不是普通的《破阵乐》。”

季随风的银针轻轻点在图纸某处,那里用朱砂画着七个同心圆,“工尺谱上的'合'字对应机关核心,每处转音都是齿轮咬合的节点...”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银针突然在某个音符标记上剧烈震颤起来,针尾在空气中划出肉眼可见的波纹。

慕容秋荻的剑比她的反应更快——秋水剑出鞘的刹那,三根银丝从乐谱夹层激射而出,钉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将青砖地面刺出三个针眼大小的黑洞。

“声波机关。”季随风的声音发紧,小心地用银针拨动图纸边缘的工尺谱符号。

随着针尖移动,图纸上的齿轮图案竟开始自行重组,最终排列成绥阳宫水钟的剖面图,“每次演奏这首曲子,都是在给某种装置上发条...”

寅时二刻,季随风将乐谱平铺在教坊司的琴台上。

这张号称《破阵乐》的残谱实际由三层桑皮纸压制而成,每层都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着工尺谱——最上层朱红,中层靛青,底层漆黑。当

他把银针斜插进谱面“尺”字标记时,针尖传来的震颤让他的虎口微微发麻。

“三弦共振。”他示意慕容秋荻按住琴台另一侧,“朱谱对应宫调,青谱是商,黑谱...”银针突然在黑色谱线上跳了一下,发出类似琴弦崩断的脆响,“...是变徵。”

慕容秋荻的剑尖抵在琴台边缘。

随着季随风拨动银针,她的剑身开始以特定频率振动,在青砖地面上刻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当第七个音符被激活时,整张乐谱突然在琴台上竖立起来——三层谱纸如同屏风般展开,露出夹层里用金粉描绘的齿轮组。

“看琴弦磨损。”季随风指向谱面边缘。那里有七道几乎不可见的凹痕,每道痕迹都对应着工尺谱上的“工”字标记,“最高音区的'工'字使用频率是其他音的三倍,说明...”

“机关核心需要高频声波激活。”慕容秋荻突然截断他的话。

她的指尖划过剑身,一滴血珠顺着剑脊滚落,恰好滴在乐谱中央的齿轮图案上。

血珠接触图纸的瞬间,整张鲛绡突然变得透明,浮现出地下密道的立体构图——每条通道都标注着音律名称。

季随风的银针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吸向图纸某处。

针尖触及“羽”字标记时,整个琴台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台面缓缓下沉三寸,露出藏在暗格里的铜制转轮。

转轮边缘刻着十二律吕名称,此刻“黄钟“位正对着季随风的心脏位置。

“不要碰!”慕容秋荻的警告还是迟了半步。

季随风的手指刚触到转轮,铜制表面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金线——与舞姬含笑尸体上出现的纹路一模一样。

那些金线如同活物般顺着他的指尖攀援而上,眨眼间就蔓延到手腕处。

慕容秋荻的剑光比闪电更快。秋水剑斩落的瞬间,季随风只觉得腕上一凉——那些金线竟被齐根斩断,断口处渗出蓝色的液体,落在青砖上立刻腐蚀出蜂窝状的小孔。

“天蚕金缕。”她甩去剑身上的蓝液,声音里带着季随风从未听过的紧绷,“幽冥教专门用它控制傀儡...”

卯时五刻,教坊司的晨钟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季随风将铜制转轮包裹在浸过醋液的丝绢里,转轮表面的金粉在晨光中泛着病态的荧光。

他小心地用银针拨动转轮边缘的律吕标记,发现每个音名下方都藏着细如发丝的刻痕——连起来竟是《霓裳羽衣曲》的前七个音符。

“这不是普通的机关。”季随风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

他指向转轮中央的凹槽,那里残留着些许黑色粉末,“每次演奏《破阵乐》,琴弦震动都会让转轮旋转特定角度。当七个'工'字音全部触发...”

慕容秋荻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沾着从乐谱夹层取出的金粉,在转轮侧面划出三道平行线。金粉接触铜面的瞬间,转轮内部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十二个律吕标记同时亮起幽蓝的光。

“看磨损。”她指向“蕤宾“标记旁的凹痕。那里的铜质明显比其他位置光滑,像是被频繁摩擦过,“《破阵乐》第七节的高音正好对应这个位置。”

季随风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忙展开那幅鲛绡机关图。

在图纸最边缘处,他发现了用银针才能辨认的微小刻字:“七转轮回,黄钟启钥”。

当他将转轮的“黄钟”位对准图纸上的锁眼图案时,整张图纸突然在晨光中燃烧起来——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诡异的蓝绿色冷火,将铜转轮表面的金粉全部吞噬。

火焰熄灭后,转轮中央浮现出拇指大小的四个字。

“幽冥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