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复读的学长

九月的杭城，褪去了盛夏的燥热，却依旧被一种黏稠的湿热包裹着。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亮，仿佛憋着一股劲儿，与头顶那片淡漠的、缺乏层次感的蓝天遥遥对峙。蝉鸣声稀疏了许多，但并未绝迹，像是夏日最后的挽歌，固执地在空气中震颤。

林薇薇抱着一摞刚领来的复习资料，有些吃力地爬着楼梯。

她是高三（七）班的学生，一个长相清秀、戴着细框眼镜的女生，成绩中上，性格带着点江南女孩特有的温婉，但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韧劲。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各种事务繁杂，领书、打扫卫生、调整座位，乱哄哄的，让人心头也跟着烦躁。

教学楼一共五层，高三年级全部集中在四楼和五楼。

她的教室在四楼靠西，而她此刻的目的地，是五楼的顶层。

不是去天台，那里早就被学校锁死了，据说是为了安全。她要去的是五楼走廊的最东头。

那里，按理说应该是一间空置的杂物间，或者干脆就是封死的墙壁。可最近几天，尤其是在傍晚或者午休这种相对安静的时段，总有人隐约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吱嘎——”

像是老旧木门被推开，又像是桌椅在地面拖动的声响，短促而规律，带着一种独特的滞涩感。

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高三了，谁还有闲心管这些。

但林薇薇不同，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离楼梯口近，偶尔去五楼找老师问问题，总能更清晰地捕捉到那声音。

那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名为“好奇”的涟漪。

今天下午是自习课，班主任王老师临时有事，班里格外喧闹。

林薇薇提前完成了作业，心里那点好奇又开始作祟。她放下笔，悄悄起身，溜出了教室。

通往五楼的楼梯比下面几层更显安静，墙壁上的白漆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墙角堆积着不易清扫的灰尘。越往上走，光线似乎也越发暗淡。

五楼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几间教师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林薇薇放轻脚步，像一只警惕的小猫，慢慢走向走廊尽头。

果然，最东头的位置，并非墙壁，而是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是老式的，刷着早已褪色的棕漆，门框边缘有些变形，似乎很久没有开启过了。门上没有挂任何标识牌，不像办公室，也不像专用教室。

她凑近了些，侧耳倾听。

“吱嘎……”

声音又来了！很轻，但确实是从门后传来的。林薇薇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这里面……有人？是谁？在干什么？学校不是说这里是空的吗？

各种猜测在她脑海里翻腾。难道是学校秘密改造了什么实验室？或者是某个怪癖老师的私人空间？甚至……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她犹豫着是该敲门还是该悄悄离开时，那扇紧闭的木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阳光从门缝里斜射出来，切割了走廊的昏暗。一个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林薇薇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

待看清来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又被更大的疑惑攫住。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男生，个子很高，身形清瘦，穿着杭大附中最常见的蓝白校服，洗得有些发白，但很干净。

他的头发不长，略显凌乱，像是刚睡醒或者苦思冥想了很久的样子。五官算不上惊艳，但很耐看，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她，带着一丝询问。

“同学，你找谁？”男生的声音很温和，像清泉流过石涧，不疾不徐。

林薇薇定了定神，指了指门内，有些结巴地问：“我……我刚才听到里面有声音，这里不是空教室吗？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侧身让开些许，露出了门内的一角。

林薇薇这才看清，里面确实是一间教室的格局，但陈设极其简单。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孤零零的课桌，桌上堆着山一样高的书籍和卷子，旁边还有一个热水瓶和一只马克杯。墙角立着一个简易书架，同样塞满了书。

除此之外，空空荡荡，地面打扫得很干净，只是光线不太好，显得有些阴沉。刚才的“吱嘎”声，大概就是他移动椅子或者开关门发出的。

“哦，你说这个啊。”男生指了指里面，“学校把这间教室借给我自习用。”

“自习？”林薇薇更不解了，“可现在不是……还没放学吗？而且，你的班级呢？”她打量着男生，他的样子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甚至可能还要成熟一点。难道是……

男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淡然：“我不是今年的高三生。”

“啊？”林薇薇彻底懵了。不是高三生，穿着校服，却在教学楼顶楼的空教室里自习？

“准确地说，我是去年的毕业生。”男生解释道，“高考成绩不太理想，打算再复读一年，冲刺一下。”

“复读？”

林薇薇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复读生！怪不得看起来比一般高三生要沉稳些。杭大附中每年确实有少量复读生，但通常是跟着应届班级一起上课，或者去专门的复读机构。像这样单独拥有一间教室自习的，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她立刻将这份惊讶压了下去，转而生出一种同情和敬佩。

复读的压力有多大，她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这个学长，竟然选择独自一人在这样偏僻安静的地方苦读，这份毅力实在令人钦佩。

“学长好！”她连忙调整了称呼，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真没想到……学长你太厉害了，复读很辛苦吧？”

男生——苏凡，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眼神里充满同情和鼓励的小学妹，心里有些无奈，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还好，习惯了就好。安静点，效率高一些。”

他没有过多解释为什么学校会给他单独安排教室。

那是赵校长和李副校长的安排，连同那套暂时借给他住的教师公寓和一笔“助学金”，都是为了让他能安心“二战”。至于原因……苏凡自己清楚就好，没必要对外人道哉。

“那……学长你之前的成绩……”

林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但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失礼，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能在杭大附中复读，肯定也很厉害了。”

苏凡笑了笑，不置可否：“过去的事就不提了，重要的是未来。”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虽然上面并没有表，“快要上课了吧？你该回教室了。”

“啊！对！”林薇薇如梦初醒，她偷偷溜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下一节是班主任的班会课，迟到可不得了。

她连忙向苏凡鞠了一躬：“学长，我不打扰你了！你加油！祝你明年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大学！”

她的语气格外诚恳，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在她看来，这位学长独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太不容易了。

“谢谢。”苏凡点点头，目送着女孩匆匆跑下楼梯的背影，直到那脚步声消失在楼道拐角。

他轻轻叹了口气，关上门。门轴再次发出那声熟悉的“吱嘎”声。他没有立刻回到座位，而是走到窗边，推开那扇积了些灰尘的窗户。

窗外，是杭大附中大半个校园的景象。绿色的操场，红色的塑胶跑道，远处是图书馆和实验楼，更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湿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模糊。

复读？高考失利？

苏凡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复杂的弧度。如果让刚才那个小学妹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复读生”，上一届高考的总分是……满分，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